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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后,爸爸急急忙忙地走了,哥哥麻利地把四个竹凳子套在一起,把放桌子挪到墙根前,跟着出了门。
今天轮到紫云洗碗,紫云不慌不忙地洗着这些碗,不紧不慢,她知道上课时间,还有一会儿,她每天都是上课五分钟,到教室,不迟到,也不想早早到教室里去,她感觉自己和那些同学好像没什么话要说。一点和他们亲近的需求都没有。那些同学,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话语中还带着本地的方言土音,人家都是三五成群,似乎各自都有说悄悄话好朋友,宋紫云却感到,自己简直无法融入到他们之中去,真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
宋紫云小小的手,把这搪瓷碗一个一个洗干净,擦干,摞起来,放到案板下地柜子里,再把筷子擦干,放回固定的位置上,提着那个钢筋锅,出门,把水倒在对面地小土坡上。宋紫云手里干着这些活儿,脑子却飞到了外婆家里,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居然没洗过碗,从来都是外婆做这些事,吃完饭,外婆就把碗拿走了,最多有时候,外婆顾不上时,自己把碗放到厨房的案板上而已。她现在一边洗碗,一边想起自己小时候,竟然不知道洗碗这件事情,还以为这洗碗就是外婆的事情,自己居然也可以干。那时候,自己光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连脸都不会洗,是外婆每天给自己洗手洗脸擦脸,如果外婆一忙,忘了,宋紫云也就不洗脸了。好像从来也没什么人说她,管她,指责她,骂她。完全都是不需要操这些心,几乎把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玩上,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睡之后,睁开眼,就是个玩。和四邻八舍的那些个小伙伴,一天到晚,沉迷在各种各样的游戏里,似乎从来都不看自己外形,长相,头发梳成什么样子,脸洗干净了没,今天穿什么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鞋子,等等。都不入紫云的法眼,进不了她的脑子里,不会引起她的关注。完全都似乎把身体这部分,交给一个看不见的自动化了,身体彻底跟着心里的那份感觉在行动,在飞奔,在持续地,不由自主地高速运转着。
紫云想到这里,自己都笑了,感觉这还是自己吗,现在告别了外婆,离开了故乡,到达这个只认识爸爸妈妈,甚至连这个自己,叫哥哥的人,都很陌生的地方。当然,爸爸也是概念上的身份上的爸爸,一年四季也见不上几次,被告知,爸爸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学校里教书,是个老师。
唯一和自己比较熟悉的人,是妈妈。紫云经常在礼拜六礼拜天的时候,会看见妈妈,妈妈从学校里回来了,给外婆和自己带些好吃的,妈妈会和外婆,坐下来,说话聊天,给自己剪头发,感觉妈妈是个客人,来去匆匆,从来都是来了,带些礼物,和外婆说会儿话,最多一起吃顿饭,下午或者天黑前,就走了。
有时候,骑个自行车,来了,把自行车放在院子,紫云和三蓝东社蕊军们,还把这个放在外婆家院子里自行车,当成个稀奇的玩具,几个人捏捏闸,打打那个铃铛,或者蹲下来,用手使劲搅动那个脚踏子,胆大的,就坐在座位上,手扶着车头,玩一会儿。到了晚上,妈妈就回学校去了,从来就不在外婆家住宿,在紫云看来,妈妈就是个常来常往的客人。妈妈的家是在学校,在妈妈工作的黄粱小学,红湖小学。
虽说叫妈妈,那妈妈,也不是自己的妈妈,紫云感觉,自己的妈妈从来就是外婆。自己的吃喝拉撒都是外婆在陪伴着自己,外婆就是自己的一切。就算妈妈回来了,从来也无法把妈妈和眼前这个人连接起来,看起来,这个叫妈妈人,更像别人家孩子的老师,也是自己的老师,说话的口气,表情,和自己的亲近,都是一个老师的模样。妈妈是老师,是老师的形象,是老师的神态,是老师的动作,给自己讲道理,教自己学习,认字,读书,算数,检查自己的作业,关注自己的学习成绩。
紫云觉得,自己的妈妈从来就是外婆。永远都是外婆。从记事起,自己每天晚上都是抱着外婆睡觉,每天晚上,把外婆紧紧地抱着,从来都不撒手,没离开过外婆。只有那一次,紫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妈妈硬要紫云去红湖小学上学,离开了外婆,那算是和外婆离别的一段时间。紫云就用五天时间,每天掰着手指头,数着盼着星期天的到来,一到礼拜六下午,紫云就疯狂了,直接不顾一切地飞奔回外婆家。
宋紫云洗个碗,也不觉得多累,时间在她的思绪里,飘走了,她一看桌上的表,上课时间到了,赶紧背着书包,快速走向教室里去。
就在校园里,只有几步路的距离,走进教室的时间,紫云可以用秒来计算,所以她自然会每天都提前五分钟,从来不早也不晚,比老师能早一点,有时候,甚至比班主任蒲三民还晚了一会儿,蒲老师每天看着宋紫云,都是在这个点进教室。每个同学,也都知道了她的规律。大家也感觉到,这个文玉霞老师的女儿宋紫云,有这么个人,谁也和她没说几句话,那宋紫云就干脆连班上有多少个同学都不知道了,更不会叫出同学的名字了。
可是一上课,课堂可成了宋紫云的主战场,宋紫云从小看的书多,能说会道,能言善辩,原来在外婆家时,她是远近闻名的孩子王,和外婆家四邻八舍的小伙伴们,从早到晚,疯狂地玩,一年四季都驰骋在田野,村庄,上树斗鸡,打陀螺,滚铁环,方圆十里内,附近村子的环境都了如指掌。完全痴迷在玩耍中,享受那份天然的游戏,经常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常常是玩到人困马乏,玩不动了,才回家,甚至忘了吃饭,睡觉。外婆做好了饭,经常站在大门外高喉咙大嗓门,一喊,紫云才回去吃饭。
现在课堂上,老师讲的那点知识,紫云早就一通百通,觉得简单得易如反掌。那每节课,老师只有到了关键的,老大难问题,才让宋紫云来回答,参与。其他得普通简单得问题,老师尽量把机会给其他同学。
宋紫云在课堂上,觉得无聊时,就分心走神,神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不能看课外书,老师是不允许的。唯一的,人在神不在,就成了宋紫云上课的常态了。
上课时候,宋紫云会给自己找到最适合的,甚至是最舒服的打发时间的方式。那就是关闭对外的窗口,彻底屏蔽掉外来的干扰。乐享自己的独立王国游戏。
这样一来,班上的同学,和宋紫云彻底就没什么交集了。只是看着这个女孩子,外表也没什么女孩子的样子,没有长辫子,没有鲜艳的花衣服,没有时髦的打扮,从不参与他们的游戏,根本连个他们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天天跟个老师一样,上课来了,下课走了,课堂上有没有交流,只有她上课发言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她很厉害,知识面广,见识多,思维活跃,能说会道。
同学们也觉得,这个宋紫云也就是个怪物一样的人。不合群,不漂亮,不时髦,不打扮,外形上看,也没个女孩子的样子。反正,没人知道这个宋紫云的底细。大家渐渐的也就对她不感兴趣了,好奇心过去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下课了,同学们一溜烟似的,很快就四散回家去。不到十分钟,校园里就静悄悄的了。从一种喧闹嘈杂声中,宋紫云又回到了一份安静了,简直是空旷的寂寞了。
此时的宋紫云,还不像自己小时候,一放学,就飞奔回家,归心似箭的感觉她也曾经有过,那是在外婆家的时候。急着回去吃外婆做的各种好吃的,急着回去抱一抱外婆,钻进外婆的怀里撒娇,取暖,表达自己浓浓的爱。
现在可不一样了,宋紫云特别的尴尬,家就在学校了,不用飞奔,几秒钟就到家了,却不敢,不愿意火急火燎的飞奔回去了,那里没有外婆了,只有老师妈妈,讲大道理的爸爸。还是和课堂上一样,似乎比课堂上还要紧张。看着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挑刺,鸡蛋里头挑骨头,这个谁不会啊。
可是,宋紫云现在就不想,一下课就飞奔回去,被近距离的照镜子,找岔子,被指责,被训斥,被打压。这些个优待,特殊交流,她实在是不想要。宋紫云在回避,尽力探寻着合适的时机。那就把自己放空在寂静的校园里,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操场,实在不行,就一个人待着。
自己又没带表,时间上把控,难免失控,一不留神,就沉思过度,忘了时间,误了吃饭,还是被骂。只好小心地提醒自己,估计好时间,及时回去吃饭,接受被安排到规矩,完成交给自己的各项任务。尽量遵规守纪。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冲突。一个小女孩,就老实点,别给自己惹事,制造太多麻烦,违背自己本心的意愿,让自己深陷随波逐流的风险。
外婆、外婆家的一草一木,都自然的成为宋紫云脑海里,最丰富生动的电影画面。有机会了,就会自动跳进宋紫云的身心回味体验里,似乎也变成了小女孩梦里的好风景。只要眼下的画面,自己无法忍受,就会快速反弹到外婆的怀里,只能在想象中完成。空荡荡的校园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孩子。
那两颗枣树,每到八月十五前后,外婆拿着竹竿,给紫云打枣子吃,红红的大枣,脆甜脆甜的,紫云会仔细搜寻树下的每个角落,唯恐遗漏了一个枣子。吃不了的枣子,外婆会放在筛子里晾干,到了端午节,包粽子,做八宝饭用。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还要蒸枣糕吃。
还有井边的桑葚树,春天长满了桑叶,和小姨养些蚕宝宝玩,放在盒子里,给蚕宝宝喂桑叶。紫云总操心着蚕宝宝桑叶不够吃,总是摘一大把桑叶给它喂。每天看着蚕宝宝长大了一点,就兴奋的不得了。直到一天,看着小姨把要结茧的蚕宝宝,放到扫把上,竖起来,看着她们织罗出,五颜六色的鲜艳夺目的蚕茧来。后来发现,突然有一天,这些蚕宝宝,破茧而出,变成飞蛾,又在一张纸片上,产下无数的蚕卵来,待到来年再出蚕宝宝。每年都和小姨养这些可爱的蚕宝宝,喂它们的过程,每个日子都看到稀罕的变化,带给自己无数的惊喜。
最让紫云心动的,还是外婆后院子里的那棵杏树,有老碗口那么粗,高过房檐,春天来了,雪白的杏花开满院子,紫云每天在院子里玩,看见高大的杏树上,盛开的的杏花,成了紫云眼里最美的风景,有时候,看着看着,感觉就变成了满树的杏子,还没吃,就满口酸甜,不是曹操的望梅止渴,而是望着杏子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孙悟空了,爬上了杏树,坐在那里,乘凉远望,看风景。
到了麦黄时节,满树的绿杏子,一点一点的偷偷变红,在阳光下,变得黄灿灿的。舅舅端个梯子,爬上去,坐在树杈上,摘下一颗颗金黄色的杏子,紫云坐在树下,吃了一个又一个,有时候,贪吃,吃多了,晚上把牙都酸倒了,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还觉得牙疼。吃下一颗颗后,外婆说:“杏核也是甜的,砸开,杏仁照样是甜的。”
吃不完的杏子,外婆会晾晒成杏干,一直放到过年的时候,还有杏子吃。
那一年,就是杏子要黄的的时候,听外婆说:“生产队里饲养室,有个肥牛犊子,生了病了,拉到兽医站,给牛看了好多次,打针吃药,也没救活这头肥牛。”
大家不忍心就这样,把它给埋了,大家迅速从家里带着刀子,去杀牛,疯狂的抢着割牛肉去了,我舅舅和隔壁的本家人九姨,后来才知道消息的,去晚了,人家都把能割的肉,都剜回家了,他俩人只割了些牛头上的牛眼睛、牛舌头之类的东西。拿回来后,外婆给煮了,记得是切成小块,凉拌着,就这包谷榛子稀饭吃了。
谁知道,那头牛是病牛,身上有病毒,结果,吃了牛肉的人家,几乎全都中了毒,全队一大半人家,都病了,尤其是堡子上边,姓蒋的那家人,刀子最锋利,割的肉,最多,父亲和儿子吃得太多,连命都丢了,全队就他家死了两个人,其他家人,经过医疗队的医务人员抢救,都治好了。
记得,南隔壁的粉娥,那天抢牛肉的时候,她不在,没吃上牛肉,回到村里,还和队长使劲吵闹,队长没办法,就只好给了她二斤肉票,让她去黄粱镇的肉食店,买了两斤肉,才算平息了。
宋紫云记得,那年,正是杏子金黄的时节,也是割麦子的夏收时间,导致生产队没人收麦子,还动员别的兄弟队,派人来支援。
紫云的舅舅因为去晚了,没割到什么肉,只是在牛头上割了点肉,还好,大家平安无事。
紫云想到这个杏树的故事,麦子的故事,抢着割牛肉的事情,那蒋家父子就是刀子太锋利了,连自己的命都给搭上了。
紫云小时候,学着上树,就是在这棵老杏树下学的。手脚协调并用,像猴子一样,轻轻松松就爬上去了。这项技能就是那时候学会了的。
“小云,快回来吃饭!”
坐在操场的紫云,听到妈妈的叫声,才起身,回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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