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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第1页）

手票，是辅臣代皇帝草拟的旨意。马士英利用票拟权，以朱由崧名义，允许阮大铖按原品秩，穿戴正式朝服晋见。

这显然是权奸才干得出的事，但马士英无所谓。朱由崧明知这道旨意并不出于自己，却并不追究，而且如期接见了阮大铖。原因毋待赘言，他的帝位拜马士英所赐，那个将要接见之人，也在&ldo;定策&rdo;中立有大功。接见后，关于起用阮氏，高弘图未表反对，但认为须走正常程序，交&ldo;九卿科道公议&rdo;，这样，&ldo;大铖出亦自光明&rdo;。马士英哪会上这个当！

士英曰：&ldo;满朝大半东林，一会议，大铖且不得用。且有何不光明？岂臣曾受大铖贿耶？望陛下独断。&rdo;[59]

如今国人多以为古代皇帝权大无边，可以为所欲为。实际并非如此。帝制中国，尤其在明代，法度颇严；至少就制度层面说，皇帝面临诸多限制，其&ldo;一言堂&rdo;的自由也许还不及后世。比如任用官员，明代严格规定权在吏部，吏部负责铨选，必要时经群臣公议，绝对不可以&ldo;出于中旨&rdo;亦即由皇帝直接任命。这是一个重大原则，虽然也屡有破坏，但只要发生这种事情，总会引起朝臣强烈抗议。马士英&ldo;望陛下独断&rdo;一语，公然违反国家制度。它只在两种情况下会变成现实，要么赶上一个刚愎自用的皇帝，要么赶上一个身不由己、懦弱无能的皇帝。眼下情形，属于后者。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朱由崧在马士英面前直不起腰来，只能默认后者之所为。

然而，阮大铖恢复冠带之后，马士英却没有进一步行动，实质性地解决他的职位。直接或者表面上的原因，是&ldo;举朝大骇&rdo;，一片反对之声。朱由崧接见阮大铖，在六月六日（或六月八日），此后十多天，抨击阮大铖的奏章接连不断，而辅臣高弘图等纷纷乞休。[60]李清则提供了这种说法：&ldo;时马辅士英谓大铖冠带已复，且因荐丛议，意稍懈。&rdo;[61]似乎在马士英看来，为阮大铖争取到恢复冠带的待遇，已经算对得起他，加上反弹如此强烈，马士英也觉得犯不上为了阮大铖树敌太多；或者，他想把事情先放一放，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然而，在马士英不曾出手的情况下，忽传中旨，&ldo;即命添注（阮大铖）兵部右侍郎&rdo;，时间是八月底或九月初[62]。李清揭秘说：内传起升阮大铖兵部添注右侍郎，从安远侯柳祚昌言也……说者谓李司礼承芳发南都时，因失势无与交者，独大铖杯酒殷勤，意甚感。此番传升，实系承芳，士英不知也，颇惭恨。[63]

这阮大铖真是厉害，无须马士英，他照样搞到&ldo;中旨&rdo;。一位侯爵为他提案，司礼监太监则帮他讨得旨意，人脉遍于内外；这也有力证明，避难南京以来他对打通关节所下的苦功，复社的警觉绝非无中生有。

而马士英的懈怠，也很堪玩味。他与阮大铖之间，并非想象的那样铁板一块。这一点，对弘光政局本有其意味，但东林‐复社一方未能明辨，更谈不上加以把握、从中周旋，反而多少有些&ldo;为渊驱鱼，为丛驱雀&rdo;。

九

阮大铖从上台到翌年满清兵临城下逃往浙江前，总共就干了两件事：贪腐和构陷；两件事都干得很有力度，很疯狂。李清说：阮司马大铖自受事以来，凡察处降补各员，贿足则用。尝语沈都谏胤培曰：&ldo;国家何患无财，即如抚按纠荐一事，非贿免即贿求，半饱私槖耳。但命纳银若干于官，欲纠者免纠，欲荐者予荐，推而广之，公帑充矣。&rdo;[64]

不单自己受贿，还公然主张国家通过受贿扩大财源。在他带领下，弘光朝贿风大炽，至如夏允彝所说：&ldo;凡察处者，重纠败官者，赃迹狼籍者，皆用贿即还官，或数加超擢。&rdo;官场上的一切，无不用贿赂来解决。回想《留都防乱公揭》对他的攻击，此刻阮大铖以实际行动，坐实了某些当初似乎危言耸听的指责，比如，&ldo;凡大铖所关说情分，无不立应，弥月之内，多则巨万，少亦数千&rdo;。贪腐，显然乃此人天性中所固有；他的富有，显然也是利用政治腐败、权钱交易而来。他是此一游戏的老手和高手。

我们的内容主要是党争，故对阮氏的贪腐问题不拟着墨很多。在贪腐与党争两件事情之间，前者调动了他的欲望，后者则调动了他的感情。对于贪腐，他是顺应本能去做；对于党争，他则倾注了巨大的爱憎。在本能中，他展示了疯狂，甚至是非理性（以弘光朝的朝不保夕，他贪得无厌去攫取钱财，实在不可理喻）；而在爱憎中，他展示了专注、智慧、严密和深刻，让人见识到他的政治头脑和才干。

他陷身逆案，重返政坛并未使他彻底翻身、扬眉吐气，对他来说，若要如此，必须翻案。然而，逆案乃先帝钦定，当年，崇祯皇帝曾以亲手烧毁阉党文件《三朝要典》的行为，警示逆案决不可翻。此人所共知，阮大铖再狂悖，也不便矛头直指崇祯皇帝。这时，他绝顶聪明的脑瓜开始发挥作用：马辅士英以荐阮光禄大铖为中外攻，甚忿。大铖亦语人曰：&ldo;彼攻逆案，吾作顺案相对耳。&rdo;于是士英疏攻从逆光时亨、龚鼎孳、周钟等，大铖教也。[65]

什么意思？李自成克北京，不少明朝官员投降归顺；同时，李政权也以&ldo;大顺&rdo;为号。不是骂我&ldo;逆案&rdo;吗，我就给他来个&ldo;顺案&rdo;。难为阮大铖想得出！一字之别，尽得风流，真是神来之笔、绝妙好对：逆、顺成偶，我逆彼顺‐‐然而，到底谁是真正的&ldo;逆臣&rdo;，请试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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