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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第1页)

北京落于李自成之手后,投降确实成风。《明季北略》&ldo;内臣献太子&rdo;条记:三月二十日,也即城陷第二天,李自成从太监处搜得藏匿的崇祯诸子,太子与李自成交谈时先提了三点要求,然后又讲了这样一句:&ldo;文武百官最无义,明日必至朝贺。&rdo;果然,次日接受朝贺时,赶到者多达一千三百余人。&ldo;自成叹曰:&lso;此辈不义如此,天下安得不乱!&rso;于是始动杀戮之念。&rdo;[10]又一条记道,二十三日投顺者点名,发现几个已经&ldo;削发&rdo;(出家免祸)的官员赫然在列,乃&ldo;令人尽拔其余毛,詈云:&lso;既已披剃,何又报名?&rso;&rdo;李自成对刘宗敏、李过、牛金星等说:&ldo;各官于城破日,能死便是忠臣。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削发之人,不忠不孝,留他怎的?&rdo;[11]作为胜利者,出于自身利益,李自成确实需要从旧朝官吏中录用一些人,为其服务。但他对于厚颜如此的降附者,反感远多于欣赏。《平寇志》叙述首辅魏藻德晋见时情形:洪承畴像。

洪承畴,崇祯十二年任蓟辽总督,领兵关外。崇祯十五年,于松山战败被俘,寻降于清,是最早降清的明朝重臣。松山失利闻于北京,君臣咸谓洪承畴必死,崇祯皇帝为之辍朝三日。

横波夫人顾媚。

顾媚,明末南京名妓,&ldo;秦淮八艳&rdo;之一。嫁龚鼎孳为妾,于崇祯十六年秋到北京。闯军破城后,龚鼎孳因她而有名言&ldo;我原要死,小妾不肯&rdo;。

魏学濂花鸟扇面。

魏学濂,忠烈之后,声气名士。北京失陷,未等消息传来,里人已先为之预设殉死结局,不料相反,一时群情汹然。

首呼魏藻德,叩首膝行前。自成起旁揖之,诘曰:&ldo;若受特恩,为何不死?&rdo;藻德哭曰:&ldo;方求效用,那可死?&rdo;自成、金星皆笑。藻德叩首求试,自成挥起之。[12]

李自成的态度,根本是奚落、戏弄与蔑视。

李自成规定,三月二十一日为百官朝贺日,如打算归顺,于这一天&ldo;投职名&rdo;报到。《明季北略》说:百官报名者甚众,以拥挤故,被守门长班用棍打逐。早起,承天门不开,露坐以俟,贼卒竞辱之,竟日无食。有云:&ldo;肚虽饥饿,心甚安乐。&rdo;[13]

闯军刚刚入城,众官惧朝服冠带惹祸,纷纷销毁。到三月二十日,得到令百官投职名的消息,又后悔莫甚,仓猝间争相前往戏班子抢购戏服,致一顶戏冠之价陡至三四两银子。这样,第二天才得以&ldo;各穿本等吉服入朝&rdo;。其中有个杨枝起[14],得到赴部授职通知,行前对家人眉飞色舞道:&ldo;我明日此时便非凡人矣。&rdo;他因此得外号&ldo;不凡人&rdo;。杨枝起的表现,并非个别。&ldo;新授伪官皆绣衣,红刺谒客,交错于途。&rdo;[15]扬眉吐气、奔走相告,至为京城一景。

倘以上列诸事,述者或系转抄,非得之亲见,那么我们来看一位目击者的记叙。复社名流、无锡监生顾杲,当时正在北京。他在《一席记闻》中,从一个无锡人的身份,写了四位同籍者的表现,并特别声明所写为&ldo;予之目见耳闻者数事&rdo;。此四人,一是兵部职方司主事秦汧,最后那段日子里,他受守城之命,三月十八日九城俱陷时,正在城上,忽见李自成在众降官&ldo;导迎&rdo;下走来,其中还有一位与之同年的朋友。秦汧当即跪地,报上官职,口称&ldo;恭迎圣驾&rdo;,却没人搭理他。&ldo;汧又高声大喊。时兵马之声,如风雨骤至,汧虽高声大喊,贼终不问。&rdo;另一位无锡人,秦汧的姑父、翰林学士赵玉森,三月二十日赶到礼部主事王孙蕙寓所:涕泗交零,曰:&ldo;予受知崇祯固深,然国破家亡,实其自作之孽。予将捐性命以殉之,理既不然,将逃富贵以酬之,情亦不堪,奈何?&rdo;孙蕙曰:&ldo;方今开国之初,吾辈当争先着。&rdo;玉森曰:&ldo;甚合吾意。&rdo;遂同诣贼报名。

他们在报名处,遇见第四位无锡人,礼部主事张琦:遇张琦拱手而不言,琦曰:&ldo;无弃故人,老夫尚可扬尘舞蹈。&rdo;因与俱焉。

正走着,忽然看见前方秦汧的背影:

急呼与语。汧曰:&ldo;吾决计已久,虑无同志,得诸公共事,宦途不患无帮手,况赵姑夫尤休戚相关者乎。&rdo;握手大笑,扬扬而前,不复楚囚相向矣。

故事还没完。&ldo;既至,孙蕙独有所奏,三人皆愕然。&rdo;原来王孙蕙棋高一招,预先备好表文,且保密,以防仿效。赵、秦二人不免心有恼恨,多亏张琦劝道:&ldo;勿以小嫌而伤同气。&rdo;&ldo;由是赵、秦皆不言。&rdo;[16]

为求证顾杲这段记叙得之亲见,而非耳食,笔者做了些许考据。顾杲自述其城陷后经历:&ldo;城外无可藏身,贼初入城,尚不妄杀,予因得俯仰于其间,更伺吾邑之列士大夫者。&rdo;亦即,借居在某位无锡籍官绅家中。起初,我曾设想这位无锡籍官绅或许就是王孙蕙,却又觉情理上不通,遂予放弃而另行搜求。后来,终于在《平寇志》里发现一条线索:及都城隐,孙蕙偕同里秦汧、赵玉森、张琦等至马世奇寓,谋谒贼,世奇不可。[17]

进而又从《明季北略》看到:&ldo;公弱冠,即受知顾端文公&rdo;[18],至此豁然得解。马世奇,崇祯四年进士,时任左庶子。他不但同为无锡人,关键在于他是顾杲祖父顾宪成的门生;&ldo;端文&rdo;,即顾宪成死后谥号。以这层关系,顾杲城陷后&ldo;俯仰于其间&rdo;之地,当为马府无疑。换言之,三月二十日,顾杲在马家亲见王孙蕙一行前来动员马世奇参加他们的投降行动,而遭拒绝。至于马世奇,他在拒绝投降后次日自缢身亡,后来受到弘光朝廷的表彰,得谥&ldo;文忠&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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