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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第1页）

再者，被&ldo;叩&rdo;之门，可不是什么等闲之地。

洪武门系何所在，一般恐怕都无概念。在如今南京，它不但久已不存，简直连痕迹也找不到。不过，我们却可以从明初《洪武京城图志》里得到一点知识和形象。简单说，它是南京紫禁城最南端第一道大门，亦即皇城前门，与作为后门的玄武门遥遥呼应。进了此门，便是皇家宫阙；以外，则为庶民生活居住区。什么人可得入内呢？除皇帝一家和侍候他们的一大堆太监宫女，只有官员‐‐进门后，首先是一条称为&ldo;千步廊&rdo;的宽广御道，两侧分布着国家文武机构‐‐总之，平民百姓&ldo;到此至步&rdo;。

那&ldo;夜叩洪武门&rdo;的不速之客，虽然疯癫，对洪武门乃是&ldo;大内&rdo;之门禁，意识倒并不糊涂。当被问及来者何人时，他的回答堪称惊天动地：&ldo;自称烈皇帝。&rdo;[2]谁是&ldo;烈皇帝&rdo;？就是习惯上称为&ldo;崇祯皇帝&rdo;而由满清谥为&ldo;思宗&rdo;的朱由检。他明明已在半年之前，自缢于北京煤山，普天之下，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不意于此隆冬寒夜，阒寂无人之际，一位和尚从天而降，在洪武门外大呼小叫，自称崇祯，意欲&ldo;回宫&rdo;。守门卫士岂有二话？当即&ldo;擒之&rdo;，把他交与上峰。

上峰则报告了兵部尚书张国维。张国维但闻其事，立即说：&ldo;此等妄男子，但当速毙之，若一经穷究，国体不无少损。&rdo;[3]听上去颇为冷血，实则张国维是个好官。他这么讲，是因这种事必属死罪，毋须多问，而更重要的或他所以急于&ldo;毙之&rdo;，在于后半句：&ldo;一经穷究，国体不无少损。&rdo;他敏锐之至，已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其中将有大麻烦。

‐‐以上是《续幸存录》的说法。《明季南略》所载完全不同，也很完整：甲申十二月，南京水西门外小民王二至西城兵马司报：一和尚自言当今之亲王，速往报，使彼前迎。兵马司申文巡城御史入奏，弘光批：&ldo;著中军都督蔡忠去拿。&rdo;忠率营兵四十、家丁二十驰往。和尚坐草厅，忠入问，曰：&ldo;汝何人，敢称亲王？恐得罪。&rdo;和尚曰：&ldo;汝何人，敢问我？&rdo;左右曰：&ldo;都督蔡爷。&rdo;和尚曰：&ldo;既是官儿，亦宜行礼，我亦不较。且问汝来何故？得毋拿我否？&rdo;忠曰：&ldo;奉圣旨请汝进去。&rdo;和尚即行，忠授马乘之入城。[4]

两样情节，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续幸存录》里，大悲出现在洪武门前，而且半夜砸门，动静对比极其强烈。眼下他出现时，却远在&ldo;水西门外&rdo;，连南京城都还没进，坐在草厅之上，对着一帮小民吹牛。还有，前者说他被当场捆翻在地，&ldo;擒之&rdo;；后者却说很风光地被请进城来，骑着蔡都督的大马。还有第三个区别：洪武门前，他自报为&ldo;烈皇帝&rdo;，而水西门外的夸口，只是&ldo;当今之亲王&rdo;。

以上两种情节之外，尚有他说。如黄宗羲《弘光实录钞》：十二月十二日，有僧在汉西门外，自冒先帝。[5]

时间提前了三天，变成十二日，地点比水西门更远（相对紫禁城而言），是其西边的汉西门。但&ldo;自冒先帝&rdo;这一点，与《续幸存录》同。

文秉《甲乙事案》（此书亦广泛讹传为顾炎武《圣安本纪》而流行，《台湾文献丛刊》所收录即是）则说：大悲系故齐藩宗人，狂言受先帝命，已复王爵。又狂言先帝实未宴驾，指斥上（指朱由崧）云云。[6]

相较前面各家，文秉说法算是兼而有之：大悲自称齐王，但也带来崇祯未死的消息，且以崇祯代言人自居，指责弘光皇帝朱由崧不当窃位。

究竟大悲因何被抓，当时具体情景到底怎样，显然是无法凿实了。计六奇在引述情节后，注明&ldo;此野史也&rdo;[7]‐‐道听途说，闾巷所传。而夏完淳、黄宗羲、文秉等人对其所著，虽都表示保证其真实性，但他们当时远在别处，无一置身事发地，算不上可靠的证人。

相比之下，笔者喜欢《续幸存录》的叙事，它那个场景较有声色，所以姑以之为本，引为故事开头。至于大悲和尚&ldo;自称烈皇帝&rdo;，应该并无此事，可能是守门卫士误听之后误传所致。当时，吵吵嚷嚷之中，误听颇为难免。但大悲确实激烈提到崇祯皇帝，一口一个&ldo;先帝&rdo;‐‐他之所以来，就是以崇祯名义兴师问罪的。

三

审讯得知，大悲本姓朱，三十五岁，徽州休宁永乐村人。父亲朱世妙[8]是风水先生，母亲在他出生后很快亡故。三岁时，父亲也死掉。十五岁时，至苏州枫桥永明庵拜师为僧。

他谈到自己一系列&ldo;高层&rdo;交往经历。崇祯十二年也即五年前，崇祯皇帝亲封他为齐王；二年前曾到镇江与桂王相会；今年四月又到镇江去看潞王，起初，他未与潞王见面，只是一旁仔细观察，&ldo;跟随王船，由丹阳至无锡。一路上见潞王好施舍斋僧&rdo;。[9]跟着跟着，照他的意思，倒是潞王自己注意到他：跟至海会庵，有承奉李公先来，与悲叩头，悲直受。后来潞王来拜，悲自思潞王是悲长辈，当尊他一步，悲下位迎接。潞王见悲下来，随说悲无道学，转身回去。[10]

这一段，好玩之极。潞王近侍来见，与他叩头，他毫不客气地接受；等潞王亲自来，他认为应该谦让一下，起身去迎，结果潞王却不乐意了，&ldo;说悲无道学&rdo;，意思是，他就该大摇大摆地坐着，接受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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