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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九章惨剧
在城上守军肆意鼓噪、谩骂声中,一众贼兵垂头丧气地退了回去。回营的路上,方戈对亲兵吩咐道:“把咱们抓到的婆娘弄几个到大炮那里去。”
张虎几人带了剩下的五门炮来到一空旷处。没多久,几名衣不蔽体的妇女踉踉跄跄地被带了过来。面对张虎、牛有田投来探寻的目光,方戈得意地道:“某在川军营里听过嗦,播州之乱时,那杨应龙用过一招,克得狗官军的大炮统统变成哑子。咱的炮被下了咒,某觉得这招能让大炮变哑,说不好也能叫咒子失灵噻。”说着用手一指萎顿在马前的几名饱受蹂躏的妇人,“把她们给老子扒光!每人给个簸箕,叉了腿儿对着大炮给老子扇风,破一破番僧的咒子*!”
在女人的惊呼声和贼兵们邪淫的狂笑声中,方戈的亲兵们三下五除二地撕扯掉几名妇人遮体的破布,把几面农家的笸箩、簸箕塞进她们手里。一名崩溃的妇人将笸箩一把掼在地上嚎啕大哭,边哭边诅咒着这帮全然失了人性的贼人。仅一两个呼吸间,妇人便被乱刀砍倒在血泊里——愚昧、残忍,再加上对女人身体结构的好奇,像几乎所有女尸一样,这具尸体随即被开膛破肚……其他几人完全吓傻了,按照方戈的吩咐,在一众贼兵嘻嘻哈哈前仰后合中,来到炮前把笸箩簸箕放在胯下对着火炮扇了起来。
看她们扇了三五十下,方戈喝到:“够了。放几炮试一哈!”
笑容僵在炮组那帮家伙的脸上。
然而,尽管不知道几位妇人是否已破了番僧们的法术,他们都非常清楚抗命的下场。另一个“人才”已经上了西天,曾经摸过炮的只有硕果仅存的一位了,这厮一边跟其他家伙们磨磨蹭蹭,一边在脑子里拼了命地回忆着不知多久以前见过的炮手操炮的所有过程。
“你们他娘的磨磨唧唧的要给老子唱哪出儿?手脚爽利些!”牛有田的骂声刚入耳,这家伙美得几乎要跳起来——“每炮备药三十出儿,每出儿八两*。”牛有田的一声“出儿”,竟被他急中生智想起来这句口诀!没错,装半斤药!天爷欸,早上那家伙塞了足足几斤,不炸你个驴球炸谁哩!
装药、封泥、捣实、装弹、再捣实、打开火门儿倒引药、引燃火把……
炮组忙碌时,方戈轻轻扯了下张虎和牛有田的衣袖,二人会意,几人悄悄向后退远了些。
轰!
铁弹呼啸而出。在众人的目送下远远飞去,许久,里许外爆出一股烟尘。
“破啦,妖僧的咒子破啦!”贼众爆发出一阵欢呼。
轰、轰、轰。
其他几门炮陆续开火,全部试射成功。
大喜过望的张虎叫道:“杀回去!咱老子要活劈了那几个妖僧!”
“大帅且慢噻。”方戈出言阻止道,“咱们只是破了番僧的妖法。某还知道一个办法,等下回去准备下,明日里给他们也摆上一道!”方戈狞笑着,笑容是那么阴毒。望着方戈狰狞的面孔,张虎心头一紧,后背仿佛有只小虫,从腰际自下而上“嗖”的一声飞快地蹿上后脑,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干笑了两声:“好,好!听方兄弟的。”
次日一大早,远远见到贼人们又开过来,一门心思认定己方有神佛加持护体的守军们轻轻松松说笑着从墙上直起身,等待着迎接今天的胜利。贼人们走近了,张坚揉了揉眼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转脸看看旁人,都是一样惊愕的表情。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拿着锹铲的贼辅兵。只见他们走到一箭远近停下来,一字排开便开始挖掘。这种距离堪堪是弓箭的射击极限,不会有什么准头,这些贼辅兵当然更不值得浪费宝贵的炮弹和床子弩,因此守军没有开火,都在瞪大眼睛看贼们今天要搞什么玄虚。两三柱香的功夫,贼人们挖了半人来深的小坑后便在队官的吆喝下停了手,一个个拄着锹铲立在坑洞边。
第二批上来的竟是一队百多名贼人的刀盾战兵,每人都牵了名已被摧残得几不成人形的妇人!妇人们都赤裸着,几日以来,远比坠入地狱更悲惨的遭遇已让她们变成行尸走肉——她们挣扎过、她们乞求过、她们甚至曾想尽办法一心求死……然而,她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几日来,自从落入贼手,她们便日复一日地遭受着贼兵们永无休止的蹂躏,直到她们的样子变得比阎罗殿里的恶鬼还要恐怖,再引不起那些魔鬼的兴致。此刻,她们再也没有羞耻、再也没有反抗、再也没有对这个世界的一丝丝留恋——她们麻木、顺从地走着,走向生命的尽头、也是苦难的尽头。
鬼啸般凄厉的哨音响起,贼人的战兵们将屠刀搠入她们的胸膛,随即和辅兵们一道将尸体倒掼入坑中,私处正对着开封西墙*。
墙上的守军们看得睚眦欲裂——诚然,他们并不都是什么正人君子,其中不少本就是充军的流犯。大明的将领们有种种迷信,临战杀鸡占卜的、用黑狗血涂抹武器的、甚至扎小人儿的,各种伎俩也是五花八门,包括戚继光都不能免俗,比如说,戚军神一口咬定,火枪队属火,旗子要红色的、狼筅队属木,所以一定要扛青旗,若是用错了,你就等着打败仗吧!然而,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官军,这等惨绝人寰的邪恶手段所有人都是前所未闻。有的人开始呕吐,纪澍、张坚等官员们不少落了泪,纷纷背转了身子不忍再看,姜士德两眼冒火大步流星地来到炮队队官陆平跟前用手指着:“给老子轰那些狗日的畜生!”
“大帅……”路平欲言又止。一方面把宝贵的炮弹浪费在几名普通贼兵身上他确实有些舍不得:撞车、楯车、哪怕是云梯,目标大容易打不说,只要中了,附带杀伤便会取得不小的战果、另一方面,由于制造工艺水平参差不一,尽管明军新炮列装前往往采用“倍药倍弹”的极限测试方式*,但通过了验收绝不意味着以后就不会出事,火炮炸膛时有发生,因此炮队里迷信的事情最多,忌讳也多——队里养了好几条黑狗,就是为了破解敌人的厌胜之术。见贼人使出这种毒计,刚刚杀了两只,用狗血淋了炮身还不知是否克得住,此刻开炮路千总心里确实有些怕。
“混蛋!给老子打!”姜大帅愤怒得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爆起,手已搭上了刀柄。
“大帅息怒。卑职马上开炮。”路平结结巴巴地应着,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果然不出路平所料,六门炮,只有两炮打响了,而且都没打中贼人,炮弹高高掠过贼人的头顶砸到空地上,溅起大蓬的泥土——心里忐忑不已的路千总当然不知道,方才泼洒的狗血有不少流进火门汪在缝隙里,浸湿了倒进去的发火药,火把按上去只是火门口爆起一阵火星而已。
墙外的贼人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方戈更是满脸得意之色。大喜过望的牛有田向张虎望去,没想到他虎哥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有那么一瞬间面孔竟阴沉得吓人,注意到自己看过来方才咧嘴笑了笑。牛有田有些糊涂了,不过,他的注意力马上被墙上守军们怪异的举动吸引了过去……他们竟在打大炮!这个“打炮”不是正常的放炮,是真打,用军棍打——像打犯了军规的小兵那样打!
那么多大炮同时失灵,只能是贼人的邪法生效了!这可不仅仅是路平自己的想法,而是墙上所有人的念头。总兵官姜士德也是一怔,但平素里叱咤风云的性子让姜大帅做出了一个把自己害死的荒唐决定:“火炮,神物也。遇敌邪法而不发,怯战也。姑念初犯,来人,那些没响的,给老子各打四十军棍!”
郭银桥的那门炮也没响。所有炮组里就这帮人最扎眼,姜士德走了过来瞪着看。军令如山,大帅说打那就打呗。姜大帅在眼前盯着,老郭想起自己挨的张游击那顿胖揍,心里本就窝火,于是打得更加卖力,等一五一十地数完数儿,炮腹上那道细小的裂纹已被震成了一条缝。“再给老子打一炮!”姜士德大吼着命令道。
发射药和弹丸都装好了不用动,火门那里一片焦糊的渣滓,老郭用根木棍在底部捅了几下,抠出来一些受了潮的引火药,又倒了不少进去,点火兵正要按下火把,姜士德又吼了一声:“等下,老子来点!”劈手夺过火把向下一按,“轰”的一声巨响,这门炮终于不负所托地炸了膛,把大部分炮组成员和总兵官姜大帅炸上了半天*。
*在真实的历史上杨应龙确实用过这招,这厮坚信只要如此,明军的大炮便打不响。辽东巡抚李化龙饱读圣贤书,当然深谙“用魔法打败魔法”之道,为了防止其奸计得逞——“我兵即以狗血泼之”,然后再开炮!您猜怎么着?杨贼的法术失灵,官军的大炮打响了,刚刚心怀恐惧的全军一片欢腾!好吧,你当然可以说杨贼那招儿一点屁用没有,泼不泼狗血大炮都会响……问题是从李大人到辅兵,没一个信你的!不泼狗血便是杨贼的敌对势力派来的,不泼狗血就是不爱大明。
*关于虎蹲炮。由于明朝的军制特点是将领自领一军,爱怎么带怎带,所以各军镇不仅建制、兵种构成、兵员数量不一,就连武器的种类和名称都是五花八门。以火炮为例,很多都是将领们自己铸的(直到后世满清的鸦片战争时期也一样,林则徐、琦善、关天培备战时都铸过大小不一的火炮),将领、师爷起名字也是天马行空。戚继光自己兵书《练兵实纪》里就记载了形制迥异的两种火炮:一种是改造的“碗口炮”,把炮膛延长至三尺以上、另一种是原来明军装备的“虎毒大炮”,给炮身加上爪丁作战时钉在地上克服后座,炮筒加上前后箍强化——老戚把他们都叫虎蹲炮。《实纪》里还有一种“赛贡铳”,看大小,装药量、射程等,跟上述火炮也没什么区别。存世的实物更是不少,外观、大小也不尽相同。为了行文和理解方便,这里的虎蹲炮是身管三尺左右、直筒状炮身、内口径2—3寸,重约五十明斤,介于碗口炮和中型佛郎机之间的一种便携式火炮。
*这部分写起来无比艰难。愚昧、残忍、愤怒……深深地感到这些词远不能描述这等该遭天谴的暴行和下笔时内心的感受。然而,真实的历史上,这样的惨剧却曾真的发生过——张献忠干的。让尽可能多一点的读者知道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愚昧残忍,也是应尽之义。张魔头有个外号叫“黄虎”,这也是张虎名字的由来。
*明军的火炮除了工部制造,各军镇自己铸炮也是常事。由于质量实在没把握,测试时会采取极限方式:先是半装药量试射、然后是正常发射,最后则是加倍装药、加倍装弹——这时,炮身上一个小小的沙眼便可能引发一场惨剧。
*这种魔幻场景可不是我凭空编的。《裨海纪游》有记载:“刘国轩将攻泉郡,龙熕不肯行,强舁之往,及发,又不燃;国轩怒,杖之八十,一发而炸裂如粉”。刘国轩要攻泉州,大炮很重,拖不动,他一门心思认定是怯战“不肯行”,火药受潮点不着火则是耍小性子,于是暴脾气上来用棍子抽,把身管抽裂了,然后炸了膛。
【拖了两天才写完这章,此刻心情十分压抑。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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