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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秋遇和小灵子离开朔州,沿着恢河谷地一路向南,经阳方口过古长城,来到宁化地界(今山西忻州宁武关一带)。二人一路上说说笑笑,自是情投意合,又亲近了许多。小灵子也不再叫他傻小子,而是改口叫秋遇哥哥。
大路上,一架马车慢慢走来。车里面的人不住地咳嗽,赶车的老仆把马停住,探头进车里询问,突然惊叫道:“老爷,您又吐血了。咱们先找个大夫看看吧。”车里面的人说:“这荒郊野外的,哪有大夫啊?我不要紧的,等到了地方再说吧。咳,咳。”老仆只得赶着马车继续赶路,怕颠坏了重病的主人,依然走得很慢。
小灵子小声说:“秋遇哥哥,你听到了吗?”吴秋遇点了一下头,走上前,示意马车停下。老仆停下马车,看着吴秋遇:“小伙子,怎么了?”吴秋遇说:“老人家,车上好像有人咳嗽,是不是有病人啊?能否让我看看?”老仆上下打量着吴秋遇:“你是大夫?”吴秋遇:“我师父是大夫。常见的病症,我也多少知道一些。”老仆转身对车里的人说:“老爷,有个小伙子,说他师父是大夫。要不要让他给您瞧瞧?”车里的人说:“好。把车靠边吧。咳,咳。”
老仆把马车停到路边:“小伙子,过来吧,请你给我家老爷看看。”吴秋遇走上前去。小灵子也跟过去看。老仆把车帘掀起。里面半卧着一个老人,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嘴角还带着吐出的血迹。吴秋遇给祁翁把过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老仆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吴秋遇说:“应该没什么大病,只是气虚血亏,滋补调养一下就能好。”老仆点了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我家老爷不停地咳嗽,还偶尔带着血,现在有没有办法止住?”吴秋遇稍稍想了一下,说:“我可以试试。不过得请这位老人家下车,车上怕施展不开。”老仆有些犹豫。车上的老者挣扎着挪动身体:“扶我下去吧。咳,咳。我已经这样了,就算被他们追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听了老者的话,小灵子微微一皱眉。
老仆扶着老爷慢慢从车上下来,找地方坐下。吴秋遇开始在老者胸前、背后的几处穴位上轻轻揉捻。小灵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吴秋遇偶尔有一下力气大了,老者有些吃不消,轻轻叫了出来。老仆小声叫道:“小伙子,你轻点!”吴秋遇歉意地笑了笑,手里继续。老仆紧张地看着老爷。吴秋遇继续按摩了一会,收了手:“老人家,您感觉好些了没有?”老者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和嗓子,很惊讶:“哎,好了,好多了!”老仆见老爷果然不再咳嗽,喜出望外。
吴秋遇说:“现在只是暂时止咳,要想彻底治好,还得吃药才行。可惜我这没有药。”老仆说:“药好办,到了镇甸我就去买。麻烦你给开个方子吧。”吴秋遇挠了挠脑袋:“这个,也不需要特别的方子。吃些陈皮、甘草、地黄、桔梗之类的,都可以止咳。倒是老人家气血有亏,身子虚,得多吃点滋补的东西,另外注意别阴湿着凉。”老仆说:“你说了这么多,我也记不住啊。这没有方子,我怎么去抓药啊?”小灵子说:“秋遇哥哥已经说了,老爷子没什么大病。那些都是寻常药物,你到药铺找坐堂大夫一问就知道了。”吴秋遇点了点头:“对。您就说止咳的药,他们都可以开。”
老仆这才放心,便要扶着主人上车。那老者却摆手道:“不忙。好不容易才离开那阴湿的地方,在这透透气也好。你先去给小哥拿谢礼。”老仆应了声“是”,便去车上的包裹里摸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吴秋遇:“我们出来仓促,银子不多。这点谢礼,还望小哥不要嫌寒酸。”吴秋遇忙摆手推辞:“不用不用。”那老者说:“唉,惭愧呀。这点银子还都是老家人自己攒的,你就勉强收下吧。”吴秋遇说:“真的不用。能帮到老人家我就很开心了。”老者说:“你就收下吧。不然老朽心里过意不去。”吴秋遇还要推辞。却听小灵子说道:“秋遇哥哥,老人家都说了,你就不要推辞了。来,我替他拿着。”说着就把银子接了过去,挑出两块大一点的还给老仆:“这些,你拿去买药。”老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伸手接了。吴秋遇看了看小灵子,没说什么。
小灵子问:“老人家身体不好,不在家休养,怎么还急匆匆出来赶路呀?”老者犹豫了一下,说道:“没什么。老朽那些糟心的事,实在不想污了你们的耳朵。”小灵子说:“老人家,你就说来听听嘛。我们是过路的,管不了的事,我们只当是个故事。万一能帮上什么,我们也乐意帮忙。秋遇哥哥,你说是不?”吴秋遇点了点头。老仆说:“老爷,他们是好人。要不,跟他们说说?”老者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怕他们知道了白受牵连。”老仆无语,转身去喂马。小灵子说:“老人家,我们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什么该说,哪些能做,多少有个把握。你就说说呗,万一我们能帮上忙呢。哪怕是跑个腿,送个信也好。”
老者看了看小灵子,轻轻点了一下头:“唉,这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老朽姓祁,因为多活了几岁,人称祁翁。那边是云中山,大石人梁子下面有个天百山庄,我就住在那里。”“天百山庄就是我们老爷建起来的。”老仆让马吃上草,又过来陪着。吴秋遇和小灵子认真地听着。祁翁继续说道:“当年我从外地做买卖回来,看到路边有个被人遗弃的婴儿,便将他带回家中。我爱妻多年不曾生养。见我带回一个男婴,自是全家欢喜。我夫妻把他当作亲生一样看待。给他取名的时候,我想这是老天让我拾到他呀,就随口说了一个‘天拾’。夫人听错了,说:‘十不如百大,不如叫天百吧。’就给他取名叫祁天百。后来我生意做大了,有了钱,便在云中山建了个山庄,用他的名字命名,叫天百山庄。”小灵子说:“老人家,你可真是好人。我和秋遇哥哥也都是孤儿,可都没你家公子好运。”
祁翁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天百长大了,不愿做生意,反倒迷上了武功,纠缠我四处给他找师父。”小灵子说:“练武也是好事啊。不一定做生意才有出息。”祁翁道:“他也这么说。我想,既然他喜欢,那就由吧,反正还年轻。等到他娶妻生子,我也老了,生意也甩手不做了。我在家闲下来才发现,他结交的也不都是好人,但是已经劝不了他。也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不是我亲生的,便存心接管山庄,自己做当地一户。夫人已经死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只要跟我说,我也会给他。可是……”祁翁说到这里,喉头忽然哽住。小灵子和吴秋遇相互看了一眼,觉得一定有事发生。
老仆一边给祁翁抚背顺气,一边气愤地说道:“可是他鬼迷心窍,黑了心肝,竟然把老爷关进私设的地牢。我们老爷都这么大岁数了,哪还受得了那个?我是一早听说了,只是身份卑微,管不了府里的事。直到最近,祁天百张罗着要弄个正名大会,准备告知那些狐朋狗友,他现在是山庄的主人。我这才有机会接近地牢,找机会把老爷救了出来。”祁翁握着老仆的手,老泪纵横:“多亏了你呀。我养了他四十多年,他竟如此对我……”小灵子非常气愤:“祁天百真是狼心狗肺,乌龟王八蛋!”吴秋遇赶紧拉了她一下。小灵子忙对祁翁说道:“老爷子,你不要介意。我骂祁天百,没有对你半点不敬的意思。”祁翁说:“我知道,我知道。”吴秋遇问:“老人家,那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祁翁说:“我当年接济过一个江湖人物,他感念恩德,认我做个大哥。如今他也发迹了,在黄花岭下掌着一个门户。我准备找他帮忙,去跟那个不孝的论理。”小灵子说:“嗯。祁天百喜欢结交江湖上的人,只有江湖上的人才能说动他。老爷子,这次你倒是想对了。您要找的人是什么名头?有没有把握震慑祁天百?”祁翁说:“他叫邵青堂,住在黄花岭下的邵家庄,听说有些名气,有个外号好像叫‘震三关’。”小灵子有些惊讶:“震三关?口气不小啊,想必是个有本事的。”吴秋遇也点头。
小灵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开口问道:“您确定那位江湖兄弟值得相信吗?”祁翁稍稍愣了一下,说:“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交情了。老朽的寿诞,他也会登门祝贺。近些年都是天百接待,我们见面倒是不多。”小灵子来回走了几步,停下说道:“那就不好说了。您想想,养了四十多年的儿子都能干出天理不容的事。二十年前的旧交情,未必就靠得住。”祁翁听了不禁黯然。吴秋遇皱着眉,看了看小灵子。小灵子赶紧转口道:“我就随便一说,你们不必当真。”祁翁说:“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也不能确定,人家肯不肯帮忙。”小灵子说:“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先找地方休养,我和秋遇哥哥去邵家庄探探口风。如果他有心帮忙,我们就带他来接你。如果人家不肯帮忙,咱们再作打算。”祁翁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姑娘,我们听你的。”
“小灵子,真的是你呀!”吴秋遇和小灵子扭头望去,只见乡野三奇从大路上走来。刚才喊话的是陈康。在朔州城外,蒙昆、成三路、鲁啸、罗兴四人与乡野三奇混战,虽然人数多了一个,但是蒙昆和成三路有伤在身,论实力还比不上郝青桐和廖树山,因而只是硬撑面子,讨不到一点便宜。乡野三奇是受小灵子之托,去打听傻小子的下落,自然也无心跟四人拼命。后来无意间从蒙昆和成三路的言语中得知,吴秋遇已经跑了。这架正打得没意思,便各自罢手。本来要去告知小灵子,可是在约定的地方没找到她,便出来办自己的事了。
小灵子见到他们很高兴:“你们来得正好!这位老人家正好有事需要帮忙。”吴秋遇认得乡野三奇,只是此刻自己的身份无关紧要,也就没有急于相认。听小灵子说了祁翁的事,丘壑说道:“既然赶上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二弟,你拿纸笔请祁翁写封信交给小灵子,让他们去邵家庄送信。咱们到天百山庄走一遭。”祁翁见这三人也都是侠义之士,心里踏实了许多。胡大夫拿出纸笔。老仆铺垫好了。祁翁迅速写下一封书信,交给小灵子。小灵子对胡大夫说:“老爷子还病着,就交给你了。”“你们瞧,她又使唤起我了。”胡大夫说笑着,伸手去给祁翁把脉。小灵子问:“我们送信回来,到哪去找你们?”丘壑说:“我们在天百山庄附近安顿。会在岔路口给你们留记号。”
小灵子和吴秋遇告别祁翁和乡野三奇,去邵家庄送信。路上,吴秋遇问小灵子:“治病救人是举手之劳,你怎么还收人家的钱啊?”小灵子瞅着他:“吃饭住店哪样不要花钱?我们有钱吗?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给,咱们收一点怎么了?难道非得没钱了,像叫花子一样去讨去要?”吴秋遇:“可是,祁翁他们买药还得用钱。”小灵子:“所以我把最大的那两块银子还给他了。咱们留些零碎的,够十天八天吃住的就行了。你一点不收,倒叫人家觉得欠你人情,心里也未必好受。”吴秋遇这才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到。”小灵子很得意:“那当然了!”
途经一片庄稼地。小灵子看到有麻雀停落,一时贪玩,蹲身捡起一颗小石子,瞄准打去。可惜偏离太远,麻雀飞走了。小灵子难掩失望。吴秋遇说:“你这样不行。”他弯腰捡起一个土块,盯着前面一只飞行的麻雀说:“你要这样。”只见他右手一晃,土块飞出去,那麻雀应声翻落。小灵子拍手道:“好啊,你真厉害!”那麻雀在地上滚了滚,挣扎着站起来,飞走了。吴秋遇解释道:“我刚才没使劲。平白伤了人家已经很不好。”小灵子好奇地问道:“秋遇哥哥,你怎么能打得那么准?”吴秋遇说:“我从小在山上长大,经常用石子打知了和飞虫,慢慢练出来的。”小灵子说:“太好了,你可得教教我。”
穿过庄稼地,远远望见河滩上聚了一伙人,一看就是江湖人物。为首的是一个白净优雅的公子。一个身着白花衣衫、手拿折扇的人正在跟他说着什么。蒙昆也在,还有曾经去五台山佛光寺给无涯大师送礼的柯老三和聂是非。旁边放着一匹白马在低头吃草。那马膘肥体壮,毛色顺滑光亮,浑身上下洁白如雪。旁边众人都在交口称赞。
小灵子拉着吴秋遇悄悄靠近,隔了十几丈远,躲在草丛中仔细观瞧。小灵子赞叹道:“那马真干净。”吴秋遇说:“蒙昆也在呢,咱们赶紧走吧,免得又惹麻烦。”小灵子却问道:“秋遇哥哥,你觉得那匹马怎么样?”吴秋遇扭头看了一眼说:“很好啊。”小灵子笑眯眯说道:“咱们要去送信,正愁没有脚力,不如把那匹马弄来。咱们骑马去岂不省劲?”吴秋遇愣愣地看着小灵子:“可是,那是人家的马,咱们怎么能……”小灵子说:“他们都是蒙昆的同伙,一看就不是好人。那匹马还不定是怎么来的呢。咱们抢了他的,就当给他们一个教训。”
吴秋遇低头想了一下,说:“可是,他们那么多人,咱们怎么过去牵马呀?”小灵子说:“只要你同意,我就有办法。你不是会打石子吗?咱们就靠这个。”吴秋遇傻傻问道:“你是让我用石子偷袭他们?可是他们那么多人,我一个一个砸,迟早会被他们发现了。”小灵子笑了:“谁让你砸人了?你打马!只要把马弄惊了,跑起来,他们就没辙了。”吴秋遇恍然大悟,兴奋地说道:“等马跑过来,我再快步追上。”小灵子说:“对。只要你追得上,那马就是咱们的了。”
二人商量好了,小灵子先去路边藏身等着。吴秋遇捡起一粒拇指大小的石子,悄悄靠近河滩,离那白马只有六七丈远了,瞄准了将石子用力打出去。
白马屁股上捱了一记石子,忽然受惊,疯狂地奔跑出去。事出突然,旁边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手拿折扇的白衣人大叫:“拦住它!”只是他离得远,追之莫及。其他人一时不知所措。还有那躲得慢的,险些被马踩到了。
吴秋遇见自己打中了,心中暗喜,使出“追风架子”飞奔出去。白马奔跑的路线正在他的估计之中。吴秋遇百步之内就追上了白马,拽着马缰绳就往小灵子那边跑。小灵子急得直喊:“你骑上它呀!”蒙昆认出吴秋遇和小灵子,大声喊叫着:“又是他们!别让他们跑了!”众人一发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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