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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一夕之间,山河颠倒,乾坤骤变,人间已换作另一番光景。我静坐在凉亭中,茫然地眺望一树盛开如雪的梨花,皎洁如同天边清月。四周的景致静谧安详,阳光透过树叶之间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斑驳细碎的光点。“唉……”我长长地叹一口气。“皇上……”圆润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旁,左手奉上一堆奏折,道:“这些是有关先帝谥号草拟、盖棺发丧和帝陵修建事宜的奏折,王大人请您过目。”我的目光仍然舍不得离开梨花,小小的花瓣莹润灵动,清风徐过,隐有阵阵幽香飘来。皇上……还真不习惯呢。“我不看,送回去。”凭什么他替我做的选择,我就要乖乖服从?要烦恼让他自己烦恼去。他收起左手那堆,随即右手又奉上一堆奏折,“皇上,有关登基大典事宜的奏折在此,您过……”“圆润。”我打断他,道:“你跟了我十八年,你可知道当时父王何为会挑中你?”他一愣,低头道:“奴才不知。”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说:“我记得小时候父王常对我说,站得越高,摔得越重。如今这全天下最高的位置都我被踩在脚下了,你说倘若有朝一日,我不慎摔下去或者被人拉下去,会不会死得比魏恪忠更惨?”他沉默半晌,道:“奴才誓死效忠皇上。”“罢了罢了。”我苦笑着摆摆手,问:“袁君华和那个替身呢?”“回皇上,在天牢收监。”忽然觉得口干舌燥,我端起茶水呷一口,道:“放了那替身,遣送远一些便是。”“是。”他似有犹豫,斟酌许久,道:“皇上,袁将军的身体似乎不怎么好,您看要不要派个太医过去瞧瞧?”袁君华谋朝篡位,理当凌迟处死,不过是我一力担待才得暂时收监,如何能大张旗鼓地找太医去给他诊治?“不成,晚上我亲自去瞧瞧吧,你且去安排,记得不要声张。”顿了顿,我想起些什么,又问道:“苏越清何在?”“苏公子在王大人府上。”圆润揣摩我的神色,又小心翼翼地补充:“昨夜他外出与夏国世子李元皓碰面,两人聊了一盏茶的功夫。”自我入宫,苏越清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派人去请,他拖言诸事缠身,暂缓几日再进宫。我心中甚是不安,甚至连续几天梦到他离我而去,半夜惊醒,吓出一身冷汗。遂派圆润暗中注意他的动向,果不其然,他频频私会李元皓,定然有事瞒我。微风吹落梨花瓣,翩然落入我的掌心。曾经许诺不会放任我成为孤家寡人,可如今我每日独自呆在偌大而死寂的延福宫中,身旁都是恭敬而陌生的宫人,漆黑的夜晚,如同寂寥的毒药,渗透我的四肢百骸。午夜惊醒时,再也找不到那方清新温暖的怀抱了。苏越清,你为何对我避而不见?我拈起那花瓣,放在口中细细咂尝,满口清香弥散开来,仿佛是他清恬的亲吻。“圆润,你去查一查苏越清的身世。”“是。”他出身东厂,这些简直是他的专长。“他握有一只南疆出产的碧玉翡翠簪,据说是解开他身世之谜的锁钥。簪头上有一朵莲花,雕工色泽非常罕见,你便从这支簪子入手吧。”无精打采地回到书房,我作萎靡不振状趴在桌子上。圆润换上一副笑嘻嘻的脸,贴心地端上一碗木瓜炖血燕,只可惜我满腹心事,再也腾不出位置装食物了。我说:“先放着吧,我更爱吃冷的。”说完,便自顾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入定。正在发愣之际,只听门外有人通报:“王学士求见。”圆润在征得我同意之后,气势十足地回道:“请——”我忽然觉得他很有当奸宦的潜质,从前跟着我这个闲闲散散的废柴王爷没有用武之地,如今废柴发达了,他也跟着鸡犬升天,可以一展所长了。舅舅进来后,圆润便很有眼色地默默退下。我强打起精神,微笑道:“舅舅,有事吗?”“皇上,请君臣有别,注意礼数。”他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劈头就问:“那个,奏折批完了吗?”果真是耿直不阿的铁面学士。我一噎,搓了搓手,哈哈道:“这不刚松到吗……”就算是赶鸭子上架,好歹也要考虑一下鸭子的奔跑速度吧。人家皇帝那是自小接受专业训练的,我不过是个半路出家的,怎么可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把人家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事情学会?舅舅略带鄙视地看我一眼,一脸我就知道你找借口,正色道:“既是这样,还望皇上能多加勤勉。后天便是登基大典,日后君临天下,国祚社稷系于一身,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我扶额叹息,有没有哪里有那种什么“如何当好皇帝速成班”?我肯定头一个报名参加……他清了清嗓子,又道:“微臣还有要事启奏。”“舅……王学士请说。”毕竟一声“舅舅”唤十八年,忽然要改成称呼,一本正经地叫什么学士,真心别扭。“皇上,如今叛乱平息,逆党伏诛,充分显示我姜国国力昌盛,些许毛贼不足撼动我国之根本。此乃上天有眼祖宗庇佑,实乃不可谓不大快人心……”长篇大论一通之后,他切入正题:“只是罪臣袁君华为虎作伥,按姜国律例理当凌迟,为何皇上迟迟不肯发落?”现在我可算知道了,文臣都是这般模样,说话之前要先铺垫纹饰一番。他说得振振有词,我却心头生出烦乱——这几日这些话反反复复有人在我耳边说,这个说完那个说,生怕我一念之差放过袁君华。我说:“他好歹也是我……朕明媒正娶的妃君,更何况围营当夜,他悬崖勒马及时撤兵,没有铸成大错,应当可以从轻发落吧。”谁料,舅舅上前一步,分毫不让,据理力争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更何况皇上根本不曾与他成婚。所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皇上,此先例一开后患无穷,国运……”我最怕他用什么江山社稷百姓国运之类的来压我,遂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他:“此事再议。还有别的事吗?”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一口气,抚了抚衣袖,又道:“近日夏国世子李元皓微服至此,重提和亲之事,请皇上慎重考虑。”“他们想要谁?”“微臣的学生苏越清医术卓越,在民间素有美贤名,李世子对苏越清甚是中意,道六公主素来身体孱弱,让他前去联姻可谓一举两得。”他风轻云淡地说完,又风轻云淡地看向我,眸光锐利如刀,直刺进我的眼中。我猛地一颤,似有一只手狠狠地揪住我的心,然后用力地拧,仿佛要将我的心从胸口拧下来方才罢休。剧烈的痛楚如潮水一般没顶而来,细密的疼痛感席卷每一处感官,我甚至都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还是伤心……眼前发黑,我想一次是余毒在我体内作祟。可我不能让他看出我的异样,只好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良久之后,我听见一个若无其事的声音说道:“苏越清的意思?”“苏越清愿意为国肝脑涂地。”愿意……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相信他?这就是所谓的永不离弃?指尖蓦然传来一阵刺痛感,我低头一看,竟是半截指甲生生掐进红木扶手之中,此刻已然断裂。殷殷鲜血滴落在明黄的罗裙上,氲开刺目的一片。49袁君华,你别死我深吸一口气,抬头迎上舅舅的目光,决然道:“不行。”“为什么?”“朕说不行,就是不行。”他怔住,蓦地气势加强朗声道:“请皇上以国事为重。”我冷笑,字字句句反问他:“朕何时不以国事为重了?和亲是国事,难道朕纳皇夫便不是国事了?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和亲番邦固然重要,但经此一劫,皇室凋零,为防别有居心之人再次作乱,兴旺皇室乃是当务之急。朕想请问王学士,难道诞育大姜皇嗣便不重要了?”想来舅舅没有料想我会如此直白地说明要纳苏越清为皇夫,不禁大吃一惊,旋即试图分析其中利害关系,“可苏越清是李元皓指名道姓的驸马人选,直接拒绝恐怕会有碍两国邦交吧?”“我姜国乃泱泱华夏大国,岂能任他蛮夷之邦差遣使唤?他们要谁,我们便给谁,试问国威何在?况且,姜国从未有过和亲的先例,便是战败之时,先帝亦是断然拒绝遥辇国皇子的提婚请求,难道要朕开此屈辱的先例?”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舅舅果真被我唬住了。愣了许久,见我神色坚定,他又改温言相劝:“皇上,皇夫之位非同小可,皇上初登帝位,江山尚未坐稳,宜选家世渊博的重臣之子纳为皇夫,以巩固统治,稳定朝纲。就算不喜欢也没关系,姜国人才济济,青年才俊多如牛毛,皇上不如广开后宫、公选秀男,相信定能找到合皇上心意的男妃。”哼,政治联姻?我顶恨这些盲婚哑嫁、包办婚姻,明知道我钟情苏越清,还跟我摆什么选秀男的腔调!我不悦道:“王学士也说青年才俊多如牛毛,就算要和亲,为何不能另挑个出众的送过去和亲?再者说,朕要拉拢忠臣良将,为何非要通过联姻这么古板陈旧的方式?王学士是在质疑朕的能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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