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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潭大爷家吃过一顿晚饭,想起来就有一股可怜、心疼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农历八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应该是上二年级,弟弟上幼儿园大班。放学之后回到家,家里没人,门锁着,我们就在家附近找邻居小孩玩;这倒不愁,小孩的爱聚集是天然的。不久天渐渐黑了,小伙伴们各自散去,我和弟弟也拎着书包回了家,一看,门仍然锁着,我们就坐在门口地上等。
天更黑了,我抬头望望,两棵枣树呈现黑色,枝叶清晰,背景是暗淡灰蓝的天空;荒院的远角黑洞洞的,似乎有可能跳出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往胡同远处看,也是黑隆隆的,百米处的人家后窗上映出橘黄色的灯光。四周很静,偶尔有邻居人家在屋里高声说话的声音,偶尔有马路上自行车颠过的声音。我和弟弟把头低在两个膝盖之间,我还敢不时抬头张望张望,弟弟则长时间地埋着头。后来他挪得靠近我一点,再后来他终于受不了了,颤着声音说:“哥,我害怕。”我想了想:平时我娘口中的小剑家、董亮家都不怎么样,只有潭大娘家心眼好,要不就去她家吧。我跟弟弟一说,他自然跟去,因为他只管解决当前的害怕,其他都不想。我们把书包使劲从大铁门上方丢进去。书包落到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东西会不会摔坏,顾不得了。随后我在前他在后朝潭大娘家走去。路上我是忐忑的、不好意思的:到了之后说什么呢?事后我娘会不会骂我们呢?她是向来不让我们给别人“添乱”的,我根本难以分辨她那是客套还是真的阻拦。
潭大娘家的门还开着,过道昏黑,院子里斜铺着屋子里发出来的暗淡的灯光。我知道他们家没有狗,如果有狗,我们可能会去别处。我在门口稍站,心里再一次鼓鼓劲,跨进了大门。我走过过道,踩过铺着灯光的院子;弟弟由于怯意落远了几步。
距离屋门几步时,我轻声喊:“大娘。”潭大娘一家听到喊声,有点意外,有的走来看,有的转头看。潭大娘一看是我们,亲热地说:“来来,屋里来。”她把我们领进东屋,然后问我们“大人干什么去了”“吃饭了没有”,等等。我认真回答,弟弟基本没有说话。
我们远离了黑暗、寂静,终于在这有灯光的、有大人陪伴的屋里坐下了,可以看电视,可以和哥哥姐姐说话,还可以看他们一家来来往往活动做事。我们的害怕很快消褪下去,声音不再发颤。
不久,他们摆好了桌椅,摆上了饭菜,让我们一起吃。我坚决不肯,弟弟是看我的行动而行事的,所以他也不吃。我不肯吃,不是由于不想吃,也不是出于不好意思;是平时我娘的言行让我害怕去吃,我怕吃了会被数落责骂。
农村人的淳朴使潭大娘继续殷切地劝我们吃,有时还夹着嗔怪,潭大爷也加入进来,三个哥哥姐姐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也给了我们压力。弟弟先放开了,他拿起了筷子、馒头,咬了一口馒头,吃了一口菜;这给了潭大娘“攻克”我的利器:“你看你兄弟都吃了,你怕嘛?吃吧,没事。这么多,吃不了。”我实在拗不过,也抵不过大家都吃我看着的诱惑和尴尬,我也吃了。虽然馒头、菜尝起来都不如我娘所做的,但那种令人心踏实的、全家融为一体的温情空气实在让我感慨。我记得,桌子中间是一大盘炒土豆片;我坐在炕沿,弟弟坐在我左边,潭大爷坐在我右前方,潭大娘在我正前方,哥哥姐姐坐在其余的位置。
约十几分钟后,我娘找来了,我由于害怕停止了吃东西,自然反应般地放下了筷子,馒头仍拿在手里,愣着。潭大娘热情地招呼她,寒暄,并让她上桌一起吃。我娘笑着客气地婉拒,其间顺便温柔地对我们兄弟说:“原来是上你潭大娘这里来了,我琢磨着也是,行,没事,吃吧!”然后热烈友好地跟潭大娘夫妇聊起天来。我仿佛得到了允令,放下了八成心,继续吃起来,不过心里仍有两分疑虑:是不是回家后,我娘就会变脸说骂我们?
还好,回家后,我娘只是询问了几句事情的经过,没有多说,我慢慢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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