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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女人在功绩簿里,是不作数的。
&esp;&esp;这一句话,止住了师杭余下的所有话。她眼里的光似冷烛将息,一阵风过,倏忽间便湮灭黯淡下来。
&esp;&esp;眼见少女无声地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件事,孟开平只当她被说服了。于是男人松了口气,自顾自道:“二月二立了春便是耕事节了。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待你着实疏忽了,我想,明日告假一回带你去散散心可好?”
&esp;&esp;似他这般职位,哪里有什么假可以告?不过是忙里偷闲罢了。师杭以为他是要带她踏青赏景,无甚兴致,便婉拒道:“我自小长在徽州,城内城外少有未见之景,还是罢了。我果然该安分些,免得再惹出什么乱子。”
&esp;&esp;以往她只盼日日能出去透口气,没想到现下终于转了性。早同她说过无数次,安安分分方能长久,闹来闹去只能教大家都不快活。见她如此,孟开平心中实在宽慰。可这一回又与以往不同,孟开平并不愿她拒绝,反倒费力当起了说客。
&esp;&esp;“怕什么。”男人发觉她懒懒的提不起精神,干脆缠了上来,换了套说辞道:“去罢去罢。不光是赏景,也是见一见风土人情。农家播种关乎一年的收成,咱们下月便要动身走了,明日看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esp;&esp;这话倒是拿捏住了师杭。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待孟开平开拔走后,城内大小事宜都要交给旁人,师杭自然是不大放心。
&esp;&esp;少女略一思量,终于颔首应了,孟开平得偿所愿正咧嘴欢喜,只听师杭又问道:“你走了,徽州便一概不问了吗?”
&esp;&esp;孟开平嘻嘻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也看出我颇有治城风采,舍不得让我将此处重任假手于人?”
&esp;&esp;师杭横了他一眼,立时嗔道:“你爱丢给谁便丢给谁,我又没让你替我做事。你听齐元兴的就好,何必听我。”
&esp;&esp;真是小孩子心性,孟开平无奈道:“眼下浙江的事自是头等大事。按惯例,守将有权治理一城。沉周成根本无需事无巨细地报于我。我若要图省事,早半年便该将担子甩开,何必连走了都还要再嘱他月月递消息到我手里?临开拔,军中的事情一大堆,忙得我脚不沾地……”
&esp;&esp;说到这儿,孟开平故意顿了顿,卖关子似的不再言语。师杭以为他碍于难处,正要再劝,却见孟开平一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可谁教我摊上了你呢?古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恐怕我这辈子是脱不开劳碌命了。”
&esp;&esp;“你才是恶人呢!”
&esp;&esp;师杭闻言捶了他一下,孟开平却攥住了她的手,微低着头与她相望,轻声继续道:“方才是玩笑话,但论私心,徽州是我们的故土。如果天下战火永不停歇,我定然希望徽州会是最后一片世外桃源。”
&esp;&esp;类似的想法其实师杭也曾有过,谁会不牵挂家乡呢?她与孟开平都是靠着徽州山水才成长至今。师杭想了想,最后问道:“那你会带我一道入浙么?”
&esp;&esp;孟开平深深地望着她,点了点头。
&esp;&esp;闻言,师杭再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乖顺地窝在男人的怀里,感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这一夜,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直至亥时方才歇下。其余种种心思暂且按下不表,。有些显然是他刚开始习字,写得难以辨认,可有些却已分得出轻重缓急,有几分端正模样了。她又想起二月初一那一日,男人炫耀似的拿他作的诗给她瞧,她只粗略看了一眼,口中却尽是鄙夷之语。饶是她如何贬损他的字迹,他也只是微微笑着许诺,自己会好生苦练的。
&esp;&esp;师杭有些失魂落魄地推开面前的木门,探身去望,果然望见了书案上又一摞堆成小山似的字帖。她自小常用这间书房读书习字,午后窝在此处入了迷,若非母亲着人来寻,她连晚膳一事都能忘却。八年时光转瞬逝去,她已不在此处用功了,一个目不识丁的莽汉却用心颇深,真不知该做何解。
&esp;&esp;师杭坐在黄花梨螭纹圈椅上,一张张翻阅着男人的字迹,见字如面,她透过这些纸张看见了他的决心与毅力。他曾说过,若非命贱,他也可以同她谈论风花雪月;若非自小无法入学堂诵诗文,今朝他也不至于低酸腐书生一头。即便这些已成憾事,可他从不自怨自艾,而是立志要凭自己的努力追赶上旁人。
&esp;&esp;师杭长叹一声,颓然地闭上了眼。她发觉自己原来也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只因为孟开平原先不识字,她便认定这是个无药可救的粗人。这实在太过短视了。他那样聪明机敏又肯吃苦的一个人,要学什么不是事半功倍?若给他两叁年空闲专心治学,超过她恐怕也是轻而易举,可反观她这些时日来又学会了什么呢?
&esp;&esp;忆及日渐生疏的琴艺、忆及久不翻阅的四书、忆及未曾着手的骑术……师杭内疚不已。
&esp;&esp;从此刻起,孟开平像是成了她追赶的目标。她思来想去,亦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开始搜寻起自己要找的农书。寻罢,便将数册书都搁在桌上,旋即又取了木梯踩上去。
&esp;&esp;孟开平来时,抬眼便见此摇摇欲坠之景。他也不敢出声吓她,只好默默走到一旁张开手护着她。
&esp;&esp;师杭方才将书抽出,只听外间脚步声沉沉,很快余光便瞥见了下头一道黑影凑近。她知道是孟开平来了,于是偷偷抿唇浅笑了一下,扭过头问他道:“喂,孟元帅,倘若我跳下来,你接得住吗?”
&esp;&esp;孟开平愣了一瞬,下意识点了点头。也许他只当她说笑,可偏偏师杭今日就想要出格一回。她想,即便她不慎跌下,总会有人接住她的——
&esp;&esp;耳畔忽而响起破空声,孟开平面色骤变,堪堪向前跨出半步。
&esp;&esp;下一刻,他便将软玉温香接了满怀。
&esp;&esp;她是故意跳下来的。孟开平心中先惊后怒,低头正欲呵斥她,却见“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少女此刻露出少有的骄纵情态,浅笑嫣然,转盼万花羞落,唯此红艳露凝香。
&esp;&esp;她一双玉臂勾着他的脖颈,身子全心全意依偎在他怀中,柔声笑语道:“你瞧,果真接住了。”
&esp;&esp;闻言,孟开平半边身子已然酥倒,都快溺死在她的盈盈眼波中了,哪里还记得发火教训呢?他恼意尽散,只喃喃道:“你就这么相信我?”
&esp;&esp;怎能不信?他武功那样厉害,方才接她毫不费力,连肩背都纹丝未动。于是师杭坚定道:“我信你。”
&esp;&esp;孟开平心头狂跳,又是快意又是欣慰。都道女子如小人,远之则怨,近之则不逊。可他却极欢喜她这般肆意不逊的模样。至少她并不同他见外,至少她将他看作自己的依靠。
&esp;&esp;至于师杭,不管她如何博闻强识,此时也难描摹自己对孟开平微妙的情愫。两人心中各有各的心思,可在这四四方方的书阁中,两颗心便是朝向南辕北辙,所距怕是也只在咫尺之间了。
&esp;&esp;她不敢说。
&esp;&esp;他也不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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