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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商听见其夫同来,只得披衣下床,要来开门。走得几步,只听得天崩地塌之声,连门外多震得动,徽商慌了自不必说,夫妇两人多吃了一惊。徽商忙叫小二掌火来看,只见一张卧床压得四脚多折,满床尽是砖头泥土。元来那一垛墙走了,一向床遮着不觉得,此时偶然坍将下来。若有人在床上,便是铜筋铁骨也压死了。徽商看了,伸了舌头出来,一时缩不进去。就叫小二开门,见了夫妇二人,反谢道:&ldo;若非贤夫妇相叫起身,几乎一命难存!&rdo;夫妇两人看见墙坍床倒,也自大加惊异。道:&ldo;此乃恩人洪福齐天,大难得免,莫非恩人阴德之报?&ldo;两相称谢。徽商妇茶话少时,珍重而别。只此一件,可见商人二两银子,救了母子两命,到底因他来谢,脱了墙压之厄,仍旧是自家救了自家性命一般,此乃上天巧于报德处。所以古人说:&ldo;与人方便,自己方便。&rdo;
小子起初说&ldo;到头元是自周全&rdo;,并非诳语。看官每不信,小子而今单表一个周全他人,仍旧周全了自己一段长话,作个正文。有诗为证:
有女颜如玉,酬德讵能足?
遇彼素心人,清操同秉烛。
兰蕙保幽芳,移来贮金屋。
容台粉署郎,一朝畀椽属。
圣明重义人,报施同转毂。
这段话文,出在弘治年间直隶太仓州地方,州中有一个吏典,姓顾名芳。平日迎送官府出域,专在城外一个卖饼的江家做下处歇脚。那江老儿名溶,是个老实忠厚的人,生意尽好,家道将就过得。看见顾吏典举动端方,容仪俊伟,不象个衙门中以下人,私心敬爱他。每遇他到家,便以&ldo;提控&rdo;呼之,待如上宾。江家有个嬷嬷,生得个女儿,名唤爱娘,年方十七岁,容貌非凡。顾吏典家里也自有妻子,便与江家内里通往来,竟成了一家骨肉一般。常言道:&ldo;一家饱暖千家怨,&rdo;江老虽不怎的富,别人看见他生意从容,衣食不缺,便传说了千金。几百金家事。有那等眼光浅,心不足的,目中就着不得,不由得不妒忌起来。
忽一日江老正在家里做活,只见如狼似虎一起捕人,打将进来,喝道:&ldo;拿海贼!&rdo;把店中家火打得粉碎。江老出来分辨,众捕一齐动手,一索子捆倒。江嬷嬷与女儿顾不得羞耻,大家啼啼哭哭嚷将出来,问道:&ldo;是何事端?说个明白。&rdo;捕人道:&ldo;崇明解到海贼一起,有江溶名字,是个窝家,还问什么事端!&rdo;江老夫妻与女儿叫起撞天屈来,说道:&ldo;自来不曾出外,那里认得什么海贼?却不屈杀了平人!&rdo;捕人道:&ldo;不管屈不屈,到州里分辨去,与我们无干。快些打发我们见官去!&rdo;江老是个乡子里人,也不晓得盗情利害,也不晓得该怎的打发人差,合家只是一味哭。捕人每不见动静,便发起狠来道:&ldo;老儿奸诈,家里必有赃物,我们且搜一搜!&rdo;众人不管好歹,打进内里一齐动手,险些把地皮多掘了转来,见了细软便藏匿了。江老夫妻,女儿三口,杀猪也似的叫喊,擂天倒地价哭。捕人每揎拳裸手,耀武扬威。
正在没摆布处,只见一个人踱将进来,喝道:&ldo;有我在此,不得无理!&rdo;众人定睛看时,不是别人,却是州里顾提控。大家住手道:&ldo;提控来得正好,我们不要粗鲁,但凭提控便是。&ldo;江老一把扯住提控道:&ldo;提控,救我一救!&rdo;顾提控问道:&ldo;怎的起?&rdo;捕人拿牌票出来看,却是海贼指扳窝家,巡捕衙里来拿的。提控道:&ldo;贼指的事,多出仇口。此家良善,明是冤屈。你们为我面上,须要周全一分。&rdo;捕人道:&ldo;提控在此,谁敢多话?只要分付我们,一面打点见官便是。&rdo;提控即便主张江老支持酒饭鱼肉之类,摆了满桌,任他每狼飧虎咽吃个尽情。又摸出几两银子做差使钱,众捕人道:&ldo;提控分付,我每也不好推辞,也不好较量,权且收着。凡百看提控面上,不难为他便了。&rdo;提控道:&ldo;列位别无帮衬处,只求迟带到一日,等我先见官人替他分诉一番,做个道理,然后投牌,便是列位盛情。&rdo;捕人道:&ldo;这个当得奉承。&rdo;当下江老随捕人去了,提控转身安慰他母子道:&ldo;此事只要破费,须有分辨处,不妨大事。&rdo;母子啼哭道:&ldo;全仗提控搭救则个。&rdo;提控道:&ldo;且关好店门,安心坐着,我自做道理去。&rdo;
出了店门,进城来,一径到州前来见捕盗厅官人,道:&ldo;顾某有个下处主人江溶,是个良善人户,今被海贼所扳,想必是仇家陷害。望乞爷台为顾某薄面周全则个。&rdo;捕官道:&ldo;此乃堂上公事,我也不好自专。&rdo;提控道:&ldo;堂上老爷,顾某自当真明,只望爷台这里带到时,宽他这一番拷究。&rdo;捕官道:&ldo;这个当得奉命。&rdo;须臾,知州升堂,顾提控觑个堂事空便,跪下禀道:&ldo;吏典平日伏侍老爷,并不敢有私情冒禀。今日有个下处主人江溶,被海贼诬扳,吏典熟知他是良善人户,必是仇家所陷,故此斗胆禀明。望老爷天鉴之下,超豁无辜。若是吏典虚言妄真,罪该万死。&rdo;知州道:&ldo;盗贼之事,非同小可。你敢是私下受人买瞩,替人讲解么?&rdo;提控叩头道:&ldo;吏典若有此等情弊,老爷日后必然知道,吏典情愿受罪。&rdo;知州道:&ldo;待我细审,也听不得你一面之词。&rdo;提控道:&ldo;老爷&lso;细审&rso;二字,便是无辜超生之路了。&rdo;复叩一头,走了下来。想过:&ldo;官人方才说听不得一面之词,我想人众则公,明日约同同衙门几位朋友,大家禀一声,必然听信。&rdo;是日拉请一般的十数个提控到酒馆中坐一坐,把前事说了,求众人明日帮他一说。众人平日与顾提控多有往来,无有不依的。
次日,捕人已将江溶解到捕厅,捕厅因顾提控面上,不动刑法,竟送到堂上来。正值知州投文,挨牌唱名。点到江溶名字,顾提控站在旁边,又跪下来禀道:&ldo;这江溶即是小吏典昨日所禀过的,果是良善人户。中间必有冤情,望老爷详察。&rdo;知州作色道:&ldo;你两次三回替人辨白,莫非受了贿赂,故敢大胆?&rdo;提控叩头道:&ldo;老爷当堂明查,若不是小吏典下处主人及有贿赂情弊,打死无怨!&rdo;只见众吏典多跪下来,惠道:&ldo;委是顾某主人,别无情弊,众吏典敢百口代保。&rdo;知州平日也晓得顾芳行径,是个忠宜小心的人,心下有几分信他的,说道:&ldo;我审时自有道理。&rdo;便问江溶:&ldo;这伙贼人扳你,你平日曾认得一两个否?&rdo;江老儿头道:&ldo;爷爷,小的若认得一人,死也甘心。&rdo;知州道:&ldo;他们有人认得你否?&rdo;江老儿道:&ldo;这个小的虽不知,想来也未必认得小的。&rdo;知州道:&ldo;这个不难。&rdo;唤一个皂隶过来,教他脱下衣服与江溶穿了,扮做了皂隶,却叫皂隶穿了江溶的衣服,扮做了江溶。分付道:&ldo;等强盗执着江溶时,你可替他折证,看他认得认不得。&rdo;皂隶依言与江溶更换停当,然后带出监犯来。
知州问贼首道:&ldo;江溶是你窝家么?&rdo;贼首道:&ldo;爷爷,正是。&rdo;知州敲着气拍,故意问道:&ldo;江溶怎么说?&rdo;这个皂隶扮的江溶,假着口气道:&ldo;爷爷,并不干小人之事。&rdo;贼首看着假江溶,那里晓得不是,一口指着道:&ldo;他住在城外,倚着卖饼为名。专一窝着我每赃物,怎生赖得?&rdo;皂隶道:&ldo;爷爷,冤枉!小的不曾认得他的。&rdo;贼首道:&ldo;怎生不认得?我们长在你家吃饼,某处赃若干,某处赃若干,多在你家,难道忘了?&rdo;知州明知不是,假意说道:&ldo;江溶是窝家,不必说了,却是天下有名姓相同。&rdo;一手指着真江溶扮皂隶的道:&ldo;我这个皂隶,也叫得江溶,敢怕是他么?&rdo;贼首把皂隶一看,那里认得?连喊道:&ldo;爷爷,是卖饼的江溶,不是皂隶的江溶。&ldo;知州又手指假江溶道:&ldo;这个卖饼的江溶,可是了么?&rdo;贼首道:&ldo;正是。&rdo;这个知州冷笑一声,连敲气拍两三下,指着贼首道:&ldo;你这杀剐不尽的奴才!自做了歹事,又受有买瞩,扳陷良善。&rdo;贼首连喊道:&ldo;这江溶果是窝家,一些不差,爷爷!&rdo;知州喝叫:&ldo;掌嘴!&rdo;打了十来下,知州道:&ldo;还要嘴强!早是我先换过了,试验虚实,险些儿屈陷平民。这个是我皂隶周才,你却认做了江溶,就信口扳杀他,这个扮皂隶的,正是卖饼江溶,你却又不认得,就说道无干,可知道你受人买瞩来害江溶,元不曾认得江溶的么!&rdo;贼首低头无语,只叫:&ldo;小的该死!&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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