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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母亲首先抱着我低泣了一场，说些舍不得离开我的话，还说父亲一生中每件事都做得极英明，独有嫁女这件事颇为糊涂。我不耐烦地推开她，说：&ldo;现在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不还得跟着他过完这一生吗？你看看，现在我已经认命了，你反倒想不通，实在好笑。&rdo;

她擦了擦眼泪：&ldo;你能原谅你阿翁，我就放心了。我可不愿意他被自己的亲生女儿怨恨，你知道，被人怨恨会没有好结果的。&rdo;说到这里，她指了指房梁，继而用右手手背在左手手掌上重重敲击，发出啪啪的声响，重复道：&ldo;你知道，上天晓得的，一个人心里有怨恨之气，上天是会晓得的。&rdo;

对这个母亲，我没有办法，只好陪笑道：&ldo;阿母，你放心吧，我没有怨恨之气，这辈子不可能会怨恨你的夫君。你要不要我背诵一段《孝经》给你听听？&lso;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资于事父以……&rso;。&rdo;

母亲忍不住笑了：&ldo;好了，好了，阿萦，你连阿母也不放过，对阿母也极尽嘲讽之能事，真让阿母我防不胜防。&rdo;

真没想到，她还能说出这么文雅的句子。我看看她，又看看四周的墙壁，到处挂满了我自己做的或者别人送的装饰品。这是我出嫁前住的房间，这屋里浸渍了我多少生长的岁月和回忆，可是以后我再也回不来了。我伸手取过桌上的一个木蝉放在手中把玩，是我从小到大的玩具，被我饱经沧桑的手摸得非常光滑了。我的眼里又沁出了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上楼来了，他看见我在流泪，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低声道：&ldo;阿萦，你别怪阿翁狠心，将来你会知道阿翁的一片苦心的。何况那个竖子已经被判决弃市了，你就当做了一场春梦吧。&rdo;

我默不作声，知道跟这个歹毒的老头子说任何话都没有丝毫用处，还是接受现实吧。我想起刚才在城门口看到的事，没话找话地说：&ldo;阿翁，今天旗亭很热闹啊，挤满了百姓，据说是听新到的诏书。&rdo;

&ldo;哦，&rdo;他回答道。&ldo;是诏书，你也看到了，逐捕大逆无道的逃犯的，这个逃犯是三十年前逃亡的，很奇怪为什么现在要诏书名捕。&rdo;

连父亲也觉得奇怪，可见我的分析是不错。&ldo;那你怎么看这件事呢？&rdo;我追问道。

&ldo;朝廷的事，不需要我们这些臣子来猜测，我们就按照诏书尽力做就是了。&rdo;他爽快地说。

父亲的回答和夫君的回答如出一辙，唉，这可能是当官者的一致思维吧。

夫君在当天晚上回去了，我则在父母家还要多住几天，但最终也得回到夫君家里。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和夫君一家到关中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心爱的瑕丘县。所以，闲暇时我就坐着马车在大街小巷乱逛，贪婪地看着周围一片片熟悉的风景，恨不能把它们卷起来装箱带走。

此刻我的马车正通过富贵里和乐寿里之间的长巷，巷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间或传来的几声犬吠，就是辚辚的车毂声。

整条巷子快要走尽的时候，我看见了里墙内子公家的宅子，透过矮小的夯土里墙，他家破瓮的窗口还历历可见，只不过现在被一道竹帘子遮住了，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我低下头，心里正在伤感，突然觉得马车剧烈摇晃了一下，猛的停住了。

&ldo;你这个死老棺材，挡着道干什么，想死啊？&rdo;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驭者在破口大骂。

我问驭者：&ldo;发生什么事？&rdo;

驭者回换了恭敬的语气：&ldo;少夫人，受惊了。一个死老妇人，突然从墙边冲出来，拦住我们的马车，幸好我们驶得并不快，否则就要给她收尸。&rdo;

我有些不高兴了：&ldo;你说话怎么能这么粗暴，也许人家是无意的。&rdo;

驭者没想到我反而会指责他，愣了一下，赶忙恭敬地说：&ldo;少夫人说得是，是小人错了，小人这给这位阿媪道歉。&rdo;

接着他好像在跟一个人交谈着什么，过了会，又回头对我说：&ldo;少夫人，这位阿媪说认识你，想和你共话平生之欢。&rdo;

&ldo;哦，&rdo;我犹疑了一下，掀开车帘，只见一个老媪站在车前，像个煮熟的虾米，两头蜷成一头了，就差颜色不是红的。她的身高大约六尺五寸左右，穿着一件青色的麻衣，虽然旧，却很干净，全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整洁，和一般里巷的穷家妇女大不一样。

我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印象，但还是温言道：&ldo;有劳请问这位阿媪，我们曾经见过吗？&rdo;

她咧开嘴，艰难地笑了笑：&ldo;当然，不过像老妾这样地位卑贱的人，乐君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印象的。&rdo;

我又一次绞尽脑汁搜索对她的印象，但仍一无所获，只好说：&ldo;请恕妾身眼拙，望阿媪不妨明示？&rdo;

她又蜷了蜷腰，有点慌张地说：&ldo;老妾不才，有个冒昧的请求，能否有幸请乐君赐片刻闲暇，到寒宅一晤？&rdo;她似乎怕我不肯去，又急忙补充道，&ldo;绝对不会耽误乐君多少时间，而且乐君自已也一定会有所收获的，老妾万望乐君俯允。&rdo;说着，她还稍微屈了屈身，做了一个标准的礼节，我家里曾接待过一些长安来的官吏，他们的夫人惯常这样行礼。

我心里一动，对驭者说：&ldo;请搀扶这位阿媪上车，去她的高宅拜访。&rdo;

&ldo;乐君可能会感到惊讶罢，其实老妾就是陈汤的母亲。&rdo;她在坐席上欠了欠身，谦卑地说。

我仍是吃了一惊，起初已经奇怪她带我进的是子公的家，更万万料不到她竟然是子公的母亲。我去子公家的时候不算多，也不算少，可从来没见过她。当然，我没有搜查过子公的家，她可能不爱抛头露面吧。不过以前我一向以为子公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ldo;阿媪招呼妾身来，有什么事吗？&rdo;我的声音颤抖了。

她突然离席叩头道：&ldo;恐怕这件事情只有乐君能帮我了，望乐君千万应许老妾，老妾行将就木，无以为报，死后一定结草衔环。&rdo;

她雪白的头发就在我眼睛下面，我心中油然而生一些悲凉，赶忙起身扶起她：&ldo;阿媪，不管什么事，只要妾身能办到，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况且‐‐我和子公也曾经很熟悉……&rdo;

&ldo;正因为如此，老妾才敢冒昧请求乐君帮助。&rdo;她顿了顿，又接着说：&ldo;我必须得救我的汤儿出来，如果他死了，我也不能独活。我死不足惜，可是不能看见他过得好，死也不会瞑目的。&rdo;她哽咽了起来。

我心里非常悲痛，说：&ldo;妾身也非常想救子公，可是无能为力；妾身求过父亲，他老人家也同样无能为力啊！&rdo;

她扫视了我一眼：&ldo;他当然无能为力了。&rdo;她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又低声下气道：&ldo;其实，开始老妾自己也以为绝望了，但是苍天有眼，给老妾送来了一个机会，让老妾可以救得了汤儿，只是这件事如果没有乐君的帮助，仍旧办不成。所以老妾不揣冒昧，一定要请到乐君帮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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