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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金王马殿臣下(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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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到,马殿臣遇上了降妖捉怪的崔老道,展开宝画《神鹰图》灭了女鬼,又将这宝画送与了马殿臣。马殿臣拜别了崔老道,从山东老家一路奔关外,腿上的蟒宝给了崔老道,再也跑不了以前那么快了,无奈一步一步往回走吧!马殿臣不在乎走路,可这一路之上吃饭要饭钱、住店要店钱,没有钱寸步难行。前两次身上也没钱,沿途要饭打八岔到的关外,而今仍去讨饭不成?一摸自己手上还有一挂十八子儿的玛瑙串,还是发财之后买来玩儿的,这下行了,把去当铺换了几两银子,好歹有了盘缠。

一路上行行走走,心气儿可跟之前两次不同,前两次真可以说是前途未卜,如今这叫一个踏实,家宅中有一躺银子,回去当财主,何等的快活。马殿臣想得挺好,不承想俄军侵略东北,马殿臣那座宅子,已在战乱中被洗劫一空,又放一把火烧成了一片瓦砾。马殿臣恨得咬牙切齿:出生入死挣下的家业,说没就没了,我这命也太背了,一次又一次的倒霉到家了。有心杀几个俄国大鼻子出一出这口恶气,可人家有枪有炮,自己两手空空,如何是人家的对手,去了也是送死。

马殿臣心头憋了一口恶气无从发作,抓心挠肝那么难受。不过他也彻底死了心,人争不过命,没有发财的命不可强求,再大的财也留不住,饿不死得了。那也得有口饭吃才行,可他不会干别的,虽然有些武艺两膀子力气,不过咱们之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打把式卖艺根本挣不来钱;再一个枪杆子直溜,打枪打得准,怎奈大清国要完了,对待列强只会忍辱求和。马殿臣有心上阵杀敌,苦于报国无门。何况满清朝廷什么时候把穷苦老百姓当人看了?如果不是满清朝廷暗弱无能,他这家产何至于遭俄军劫掠,可见这国报不报的也不吃紧。他心想:既然没别的路可走,莫不如凭这一身本领,上大户人家当个看家护院的炮手,也能有口饭吃。

恰逢天下大乱,又有外敌入侵,东三省的土匪多如牛毛,官司王法形同虚设,出了事儿没人管你,自己都还顾不上呢!因此大地主都养炮手,用于看家护院,防备胡子来砸窑,毕竟指望不上官府,还是自己有人、有枪才保险。关外的胡子大致上分为三类:头一类是占山为王的土匪,也叫“红胡子”或者“马胡子”,多为穷苦之人,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啸聚山林,人马多则上百少则几十,干的买卖主要是砸窑、绑票;第二类土匪有钱,枪弹充足,还都是好枪,这群人上山当土匪之前,要么是地主富户,要么是军队的团勇,让黑白两道挤对得没法子了,俗话说“狗急了咬人,人急了为匪”,这才上山当胡子,专门杀官绅,与官府军队为敌;第三类土匪也叫棒子手,没刀没枪,手中仅有一根木棒子,躲在老林子里,见到一个人走路的,赶上谁是谁,从身后抡上一棒子,先把人干趴下,再搜刮身上的财物。有这么句话,“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当时的关外,无论是地主老财,还是平民百姓,可以说是人人自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了霉。有钱的地主为了防御胡子,不惜重金雇来炮手和棒子手,东北话“枪”、“炮”二字经常混用,炮手其实就是枪手,平日里也没别的活儿干,管你吃管你喝,溜溜达达巡逻放哨。但是来了土匪你得去拼命,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时候可就指着你了。当炮手必须会打枪,枪法还得准,说黑话这叫“枪杆子直溜”。养炮手可不是一笔小开销,也不是所有的大户都雇得起十来个炮手,只雇一两个没什么用,也可以由若干大户凑钱买几条枪,雇几个人组成保险队。山上很多猎户,都改行当了炮手,打猎的枪法也准,可跟当过兵打过仗的不一样,虽说都是拿枪的,打猎的打不准顶多回家挨饿,两军交战打不准命可就没了,所以说真刀真枪那才是真本领,有他这两下子,还真不愁吃不上饭。

关外地广人稀,大地主家都有千顷良田。通常在当中起一个大院子,周围全是庄稼地,这是为了干活儿近便,过去说“近地”乃是一宝,就是这个意思;同时也为了视野开阔,一旦赶上土匪打家劫舍,可以从远处望见,及时做好防备。在这样的地主大院子中,除了本家的人口之外,连同下人、长工、佃户、炮手都住在里边,一个大院子住上几百口人也不出奇。收了工连牲口、农具全带回来,大门放闩二门落锁,四周有壕沟,院墙上有炮楼,炮手往来巡视,好似碉堡一般,土匪没有大炮,人马再多也打不进去。

马殿臣找了这么一家,打远处一看家业绝对够大,大院子围墙高耸,周围的大田一望无际,还都是好地。关外常年封山,土壤肥沃,地里的黑土抓一把能攥出油来,那还称不上好地。必须在水边上,利于灌溉,土地也齐整,那才叫好地。很大一部分种了烟草,关东烟虽然没在东北三宝之列,却也举国闻名,叶片厚、油脂多、烟味浓醇。山东也产烟叶,马殿臣又是庄稼人出身,知道烟叶子最吃地,种过烟草的地,种一年得缓三年,否则什么也长不出来,然而种这一年的烟草,却顶得上十年种庄稼的进项。马殿臣一瞧这是家大业大的大地主,上门找碗饭吃应该不难,当即迈步走了过去。此时虽是大白天,却也是大门紧闭,上前把门叫开,出来一个下人,马殿臣说明了来意,下人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这个人再次出来,招手让他进去。赶等马殿臣进去一看,这家可太阔了,进门先是一个大场院,两边堆放各式农具,还有牲口棚子,院门的两侧各有一排房子,屋前搭着梯子直通院墙的顶部,看意思是炮手们住的地方。再往院子深处看,一排排的房屋横平竖直,里里外外说不清有多少进。下人带领马殿臣一路穿房过屋,到了当中的一进院子,屋舍比前边讲究多了,青砖铺地,迎面三间正房,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两侧还有跨院儿,估计这是东家的住处。

正房堂屋太师椅上端坐一人,不用问都知道,这位是东家。四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有红似白长得挺富态,身上穿得也讲究,深灰色的长袍外套青布马褂,这时候还没入冬,头上没戴帽子,一条大辫子油光锃亮,可见平时没少吃好东西。东家已听下人讲了马殿臣的来意,说话倒也客气:“我这儿的炮手、棒子手不多,可也不少,有这么十来个,你既是想来我们家干,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无非多双筷子。不过你也知道,这个年头兵荒马乱,有多少人吃不上饭,我这儿也不能白养闲人,你是会使枪,还是会使棒?”

马殿臣自己身上的能耐自己知道,穿门过户走进来,瞧见有这么两三人背枪拎棒到处溜达,看身形步法,不像有什么真本事,只是跟这儿混饭吃,当即说道:“东家,我在门口打两枪,行与不行还得听您的。您要觉得我枪法可以,就赏我一口饱饭吃。如果说您看着不行,我也没二话,抱上脑袋我一路滚出去。”

2

上回书说到马殿臣打山东回到关外,到了地方一看,当地已被老毛子劫掠一空,只好凭身上的本领给大户人家当炮手。东家听马殿臣说话口气不小,命下人传来一众炮手、棒子手,让马殿臣在前边的场院一试枪法。一众人等来到场院,有人给东家搬过一把椅子,东家坐好了,点手叫过一个炮手来。这个炮手和别人不一样,其余三五个人各背一杆土炮,那是改制而成的单发步枪。这位腰上别了两支十连发手枪,这在当时来说了不得,一支十连发能换三匹好马,可见这是个炮手头儿。东家吩咐炮手头儿考较马殿臣的枪法。这位也是有心卖弄本领,先在墙头上并排插了三根秫秸秆,又背对院墙大步流星迈出去十步,回过头一甩手“啪啪啪”打了三枪,三根秫秸秆应声而断。这一手儿露得漂亮,在场的人纷纷起哄叫好。炮手头儿打完之后重新插上三根秫秸秆,嘴角挂着笑意,将十连发手枪递给马殿臣,那意思是让他也来来,我们也开开眼,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马殿臣接过枪在手中掂了掂,举到眼前瞄了瞄,他一不慌二不忙,按炮手头儿的样子,背对院墙走出十步开外,转过身看也不看“啪啪啪”也是三枪。围观众人一看,惊了个目瞪口呆,这枪法太高了,把这三根秫秸秆打得一般齐,如同剃头一样,可不是刚才那位炮手头儿的枪法能比,当下一阵哗然。

马殿臣打完秫秸秆,心说:你试完了我,我也得试试你。他找东家要了三枚铜子儿,让一个下人用弹弓把铜子儿射到半空,他站在当场抬手“啪啪啪”又是三枪,弹无虚发,只听半空发出三声脆响,三枚铜子儿全部打个正着。炮手们知道这手绝活叫“打飞钱”,比“甩手打雁”可难得多了,铜子儿才多大个东西,射在空中也停留不住,打得准与不准都在电光石火之间,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练成的。马殿臣打落三枚铜钱,也不说话,面无表情把枪还给炮手头儿。炮手头儿自知没这个枪法,揣上枪臊眉耷眼往旁边一站,没敢接马殿臣这招儿。

东家可高兴坏了,这样的炮手一个顶十个,这是让我赶上了,该着了我家门平安啊!来多少胡子也不怕了。当即让马殿臣当了炮手头儿,大院里的一众炮手、棒子手都得听他的命令,那两支十连发手枪也给马殿臣用了,又告诉马殿臣不用跟这班兄弟一起挤在前院住,往后住单间,东家吃什么他吃什么,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马殿臣从此在地主大院当上了炮手,别的炮手也都对他心服口服,没法子,人家要把式有把式、要准头有准头,吃香的喝辣的理所应当,没什么不服气的,谁让自己没这本事呢!

这个大院的东家姓纪,过去习惯以东家的姓氏当地名,所以他们这儿叫纪家大院,在土匪口中称为“纪家窑”。怎么叫法还不一样呢?因为山上的胡子说黑话,将抢劫富户叫“砸窑”。土匪当中专有下山寻找目标的人,到处打听哪家有钱、哪家没钱,哪家的棒子手多、哪家的炮头硬,都知道纪家窑趁涝儿[1],里面的粮食、银钱堆得顶盖儿肥,各路土匪觊觎已久,早就垂涎三尺、哈喇子流一地了。但是纪家大院前前后后好几进,是座“连环窑”,院墙一丈多高,墙顶上带垛头子,都是用草辫子裹大泥垒起来的,坚实无比。院子里除了五六名炮手,还有十几个棒子手,加上长工、短工、牲口把式,不下三四十人,是一座极不好砸的“硬窑”。

马殿臣当炮手以来,前前后后来过几股土匪要砸窑。大多只在周围转一转,觉得无从下手知难而退,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唯独有一次,来了一伙儿“砸黑窑”的胡子,所谓“砸黑窑”,是指趁夜偷袭,大半夜里来打你。当天晚上月黑风高,马殿臣得知土匪来袭,急忙带领炮手们登上墙头,大院外边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土匪皆穿黑衣,根本不知道该打哪儿。好在马殿臣早有防备,平时备了不少砖头,一直泡在煤油里,此时点上火往墙外边扔,摸黑来袭的土匪在火光之下无所遁形,没处躲没处藏,让墙头上的马殿臣一枪一个,放倒了七八个,其余的土匪吓破了胆,纷纷抱头逃窜,马殿臣一战成名!从此之后,周围的土匪再也不敢打“纪家窑”的主意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马殿臣在纪家大院当炮手头儿,一转眼过去好几年,大清朝亡了国,时局动荡,关外的土匪越来越多,几乎遍地是匪。土匪这个行当极为复杂,各种规矩、讲究,包括穿着打扮、挑的字号、说的黑话,这都有说道。比如说落草为寇,一般是聚齐了一众“志向相投”的兄弟,挑旗造反、占山为王,按土匪的说法,这叫“起局”。土匪的团伙叫“绺子”,一报字号都是说“我是哪个哪个绺子的”,都得这么说,这是规矩。起局要有“局底”,也就是家当,什么意思呢?虽是凑齐了人手,可要钱没钱、要枪没枪也起不了局,走投无路上山为匪的有多少有钱人?有钱就不当土匪了,所以说只能靠哥儿几个东拼西凑,有小偷小摸的,也有出去劫道的,还有的人用木头削成枪,裹上红布去抢别人手中的真枪,出什么招儿的都有,因此说大部分土匪乃是乌合之众。

书要简言,甭管山上的土匪多么凶恶,“纪家窑”有马殿臣在,一般的绺子真不敢近前,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知道来了也讨不到便宜,搞不好还得折损人马。但是树大招风,真有大绺子不信这个邪,你本领再高不也是一个人吗?浑身是铁你能打几颗钉?有这么一天早晨,马殿臣正在院子里洗漱,一个手下慌手慌脚跑进来,让马殿臣快去门口瞧瞧,胡子借粮来了!什么叫借粮啊?借了你还吗?那是说得好听,就是要来了,你不给就抢。

马殿臣一听,心想:还真有这不要命的!也没顾上拿毛巾,两只手在衣襟上抹了抹,跟随手下匆匆赶到大门口。只见地上齐齐整整并排插着三根高粱秆子,这是什么意思?关外的人都知道,这是土匪来抖威风,一根秆子表示一百担粮食,门前插三根高粱秆子,是告诉主家准备好三百担粮食。三百担这是有数的,老老实实把粮食交出来,拿了粮食我就走,两下里相安无事,如果胆敢不给,那可就别怪我心黑手狠了,打进来烧杀抢掠,到时候有什么是什么全部抢走,不分良贱一刀一个,都不得活命,你后悔都来不及。东家听见门口这么一闹,也跑出来看,一见这阵势,明白这是让大绺子盯上了。虽说纪家大院墙高壕深,又有马殿臣和一众炮手护卫,但是敢在门前插高粱秆子借粮的胡子,只怕不是好惹的,万一打进来,定然鸡犬不留,不如息事宁人,给他们预备下三百担粮食,打发走得了。东家将这个念头跟马殿臣一说,马殿臣不以为然:“这个章程可开不得,否则永无宁日,今天拿了三百担粮食,吃着甜头了,过不了几天又得来,又是三百担,咱粮食再多也养不起土匪啊!再者说,这个口子一开,周周围围的大绺子都来要,给还是不给?那就是无底洞,到时候不用胡子来抢,咱也是盆干碗净了。您且放宽心,用不上三百担粮食,我倒要会会这些土匪,是不是真有三头六臂!”东家一听是这个道理,马殿臣说得挺对,不过万一让绺子打进来,这一家老小性命不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下只能指望马殿臣了。

转天一早,马殿臣将两支十连发手枪揣在腰上,让人搬来一把太师椅,手托茶壶往太师椅上一坐,跷起二郎腿等借粮的胡子上门。不到晌午,远远过来五六个人,赶了几辆大车,前边打头的还挺有样儿,胯下一匹高头骏马,端坐马上有如半截子黑塔,头包青巾身穿黑袍,腰里一巴掌宽的铜疙瘩皮带,一左一右插了两支二十响盒子炮,枪柄底部各有一个铁环,上系二尺多长的红绸子。马殿臣一瞧,这伙土匪太狂了,不带人马,只来三辆大车,瞧这意思手拿把攥料定了我们得交粮食,想到此处不怒反笑,心说:今天让你借走一粒粮,往后我随了你的姓!

黑大个儿骑马来到近前,见大门紧闭,门口不仅没有粮食,反倒坐了一个挎双枪的,不用问这是不想借粮,不由得暗暗动怒。不过土匪有土匪的规矩,也讲究先礼后兵,于是双手抱拳往左肩一举,问了一声:“兄弟,粮食给咱备好了吗?”

马殿臣见人来了,站起身形,单脚踏在太师椅上,摆了一个踏虎登山式,也是双手抱拳举过左肩,向后一伸。书中暗表,这叫“匪礼”,跟一般的见面客气行礼可不一样,因为土匪忌讳在身前抱拳拱手,土匪最怕官兵,那样如同犯人戴枷不吉利。二人行罢了匪礼,按规矩接下来要说黑话盘道。马殿臣右手叉腰,左手伸出大拇指,横打鼻梁说道:“脚踩虎牢关!”

骑在马上的黑大个儿闻言一愣,右手抬起马鞭点指马殿臣说道:“马踏三江口!”言罢左手一兜缰绳,坐下马抬起前蹄打了一个响哨儿,心说:行啊!开口便是“朋友话”。咱们说什么叫“朋友话”呢?马殿臣从过军打过仗,军队之中龙蛇混杂,一多半是落过草的贼寇、滚过马的强盗。这些人在军中拉帮结派,满口的黑话。因此马殿臣耳濡目染,也是非常熟悉。黑话也叫“朋友话”,土匪们最早发明黑话是为了作案方便,比如上哪家大户砸窑,其中一个土匪高喊一声:“倒阳料水的有喷子,码前去了他的靶子!”这意思是告诉同伙“东南边放哨的手里有枪,赶快把他弄死”,如果不说黑话,不仅同伙听得见,放哨的也能听见,不等你上来,对方已经有了防备,那还怎么打?马殿臣是行伍出身,在旧军队中混过,黑话也是张嘴就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这土匪来了,必然得说“朋友话”。

按照土匪的规矩,只要对方会说“朋友话”,便不可轻易动手,大家都是吃这碗饭的,多个朋友多条道,先互相摸摸底,尽量避免火并,因此黑大个儿就应了这么一句。

马殿臣见此人气势勇猛,不怒自威,不像是一般的土匪,尤其是斜挎两支二十响镜面匣子枪,那可是好东西,比自己这两把十连发可强得太多了,普通人不是你说花多少钱就能弄得着的,冲这架势在山上必定是四梁八柱之一,于是说了句:“左右挂拐子,大小是道梁?”

黑大个儿冷笑一声,答道:“单开天王殿,跨海紫金梁!”相当于告诉马殿臣“我在山上坐头一把交椅”,说白了这是“大当家的”,是匪首!

话说马殿臣瞧黑大个儿,黑大个儿也打量马殿臣,见此人身高体阔,不怒自威,一个人挡在门前凛然不惧,也是有些佩服,反问道:“熟脉子,报报迎头什么蔓儿?”这意思是问马殿臣既然是一条道儿上的,不妨报个名姓上来。

马殿臣对答如流:“压脚蔓,指喷子啃富。”意思是我姓马,指着枪杆子吃饭。他摆明了想开打,一点儿不含糊,因此这话里话外,多少有点儿吓唬对方的意思。

黑大个儿听见“压脚蔓”三个字,当场愣了一愣,上上下下打量马殿臣。马殿臣心说:这位不动手,怎么改相面了?莫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一枪把这为首的去了,土匪来得再多,群龙无首便不足为惧。怎知还没等马殿臣拔枪,黑大个儿突然翻身下了马,上前叫道:“你是马殿臣!”

马殿臣心说:我这名号可以啊!深山老林的胡子也知道?他见黑大个儿到了近前,颇觉有几分面熟,仔细一打量,不由得大吃一惊:“你是迟黑子?!”

书中代言,来的这个匪首名叫迟黑子,手底下有一百多人,长枪短枪加起来够个百十来条,凭借人多势众装备好,多次下山洗劫地主大户,无往不利,从没吃过亏。他怎么会认识马殿臣呢?当年马殿臣从军打仗,迟黑子也在军中,他是受了招安的山东响马,比马殿臣大不了几岁,二人都有一身的把式,又是同乡,也挺对脾气,这就叫“好汉敬好汉,英雄惜英雄”。马殿臣的黑话和土匪规矩,有一多半是跟迟黑子学的。迟黑子佩服马殿臣枪法如神、骁勇善战,为人耿直仗义,马殿臣敬重迟黑子英雄侠义、直来直去,哥儿俩拜过把子,枪林弹雨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交情,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后来队伍打散了,马殿臣随军入关,回到山东老家,迟黑子留在关外当了胡子。

兄弟二人在此相遇,不由得感慨万千。迟黑子说:“兄弟,以你的身手,何必给地主看家护院当炮手,东家再抬举你,也不过把你当一条看门狗,真到了事儿上,为了几顿饱饭就得替他拼命、给他挡枪子儿,哪来的情义?不如跟哥哥我上山当胡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岂不快活?”

马殿臣听罢半晌无语:“如今天下大乱,上山为匪的人不在少数,只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谁愿意落草为寇?祸害老百姓的事儿,更是决不可为。”

迟黑子对马殿臣的脾气一清二楚,告诉马殿臣:当今天下,四海分崩、八方播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与其任人宰割,不如上山当响马,祸害老百姓的勾当咱们决计不做,只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劝他不可迟疑,回纪家窑准备准备,等到山上的人马下来,里应外合先砸了这个窑,得来的钱粮布匹,都给马殿臣当见面礼。

马殿臣一听这可不行,当不当土匪搁一边儿,这个窑可不能砸,东家虽说是个大地主,却并非为富不仁,对待家中的长工、佃户都还不错,这些年吃人家喝人家,没少受人家恩惠,大丈夫知恩图报,不能干吃里扒外的勾当。

迟黑子一挑大拇指:“这是兄弟你仁义,咱不砸这个窑了,你快去收拾收拾,立即随我上山!”

3

再说大院里的炮手,在炮孔中瞧见马殿臣和匪首在门口聊上了,说的全是黑话,还越聊越近乎,忙跑去告知东家:“东家呀,可了不得了,你快看看去,马殿臣和胡子是一伙儿的,咱们赶紧逃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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