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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贞平日就烦他这老僧入定的从容做派,当下又恨起来,“我修什么行,我又不去做姑子!什么事到你口里都说得简单,嚯,敢情人家不是在你背后指指点点!”
她急起来,不知胳膊碰到哪里,头顶的花枝唰啦啦抖落好些雨水。了疾忙牵着大袖遮在她头顶,自己兜头浇了一脸水珠,难见的一身窘迫。
他把唇上的水滴抿干,仰头笑了笑,“留点神,这个天淋湿了最容易招病。”
月贞看着他打湿的肩头与袖管子,心里有些想宽宥他了,脑子却不允许。他前头说她没廉耻,无非是因为她太过主动的缘故。
姑娘家一主动,就显得不够矜贵。这倒不是从书上看来的,是她自己的领悟。
所以情感上越是要原谅他,理智上就越是瞧不起自己。她自己同自己较劲无果,恼得将一切罪过都归咎给了了疾,一个冲动下,提着裙子在他膝上踹了一脚,“要你多管!”
了疾趔趄一下,惊骇不已,举目望去,月贞业已提着裙子走到前头去了。
他没计较,认定她生着一场大气。还要想法子哄她高兴,转头便寻到霖二爷房里来。
阖家上下,论对女人最有办法的,霖二爷当仁不让,谁叫他常年在女人堆里翻滚,是脂粉阵里的领袖。
赶巧在院门上碰见芸娘,她刚打灵前过来,一身重孝,隔着鬓边坠的孝巾照了疾一眼,“鹤兄弟,你这一身的水哪里弄的?还不快换了去,仔细病着。”
了疾慌张一霎,付之一笑,“二嫂,霖二哥在不在家?”
“想必在的,下晌有几位大人要来,太太吩咐他去陪着。你是从哪里过来?”
“我刚打角门上送了章家的舅爷舅奶奶过来。”
芸娘心里正为早前琴太太留月贞说话的事情发愁,要去向月贞打探,偏她那嫂子住在她屋里,因此给耽搁下来。
现下听见人走了,芸娘再难按捺,连屋也不及进,折身去寻月贞说话。
了疾这厢独自进屋,适逢霖桥才刚起身。因昨夜陪海宁来的县丞多吃了几杯酒,尚且昏沉,披头散发地歪在榻上哼着小调,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满口什么“冤家”“娇娘”一类的浮华艳词。
见了疾进来,他把头发往肩后掠开,仰着脑袋朝对过点了点,“坐坐坐,前头法事完了?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一会还有两场,暂且往霖二哥这里歇一歇。”了疾坐在对过,神色端正,心内却踟蹰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在那里欲语还休半晌,霖桥看在眼里,歪正了身子发笑,“怎么,是有什么事情要来求我帮忙?”
了疾将两手蜷在膝上,脊梁拔得笔直,“想向二哥讨教个事。”
“呵,真是难得,我们家无所不通的大禅师还有不能开解的难题。你只管说,我知无不言就是了。”
了疾默了须臾,把嘴唇抿一抿,“有位女施主……”
“且住!”霖桥抬起下巴,把手往下连揿了几下,“什么女施主不女施主的,在你那里是女施主,在我这里只是女人!”
说着,嘻嘻一笑,欠身到炕桌上,“原来是为女人的事,问我倒是问准了。说说看,是哪家的姑娘动了鹤兄弟的佛心?”
这话要由别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冒犯。可打霖桥口里出来,连了疾也不好同他计较,他一贯没个正行。
了疾只得咳嗽两声,正了声色,“霖二哥说笑。不过是我头先言语有失,得罪了一位女香客,不知该如何赔礼,所以才来请教二哥。”
霖桥睇住他笑一阵,眼底有着暗昧的流光,却没再多问。只长叹着欹到窗台上去,“要是男人给女人赔礼,无非送她件首饰,送她几匹好料子,再不济,送她几十两银子,也就是了。可你庙里的香客嚜……你一个和尚,送这些黄白之物,到底俗了。不如送她一道符,一枚签,就是香炉里取一支香送她也是你的一片诚心。菩萨跟前的东西,大家都喜欢。”
了疾似有所悟,噙着笑起身,“多谢二哥指点。”
霖桥撩开一帘头发,歪着笑眼打量他。适值两个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摆饭,他朝炕桌上点一点,“你用过饭没有,在我这里吃些?”
了疾给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两片湿漉漉的料子扣在肩头,令他心虚。越是心虚,越是把肩背挺得笔直,耸在那里不可撼动的模样,“用过了,二哥请自用,我先往灵前去。”
霖桥支起一条膝,呵呵道:“我险些忘了,你的午饭是有时有点的,错不得。你且去,我吃完饭也到灵前去。”
了疾走到罩屏外,听见他哼起曲来,回望一眼,他干柴似的背脊散着一头蓬发,有些吊儿郎当乃至疯疯癫癫的样子。
下晌做法事之际,却见是巧大奶奶来灵前侍奉,问了才晓得,月贞是要吃了晚饭才过来换她。
了疾心里正失落,又见陈阿嫂领着元崇来祭。他正缺个传话的人,叫下人给月贞传话终归不妥当,元崇倒好,一来肯听他的话,二来是小孩子家,不会多心。
待元崇拜完,他在门首将他抱起来。元崇高兴得咯咯直笑,“鹤二叔,你不诵经了?领我去玩么?”
“诵完了。”了疾掐一掐他的腮帮子,故作为难地攒眉,“二叔有桩要紧事,只有你能帮忙,不知你肯不肯?你帮了,二叔明日领你出去街上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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