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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疾这时起身告辞,唐姨娘记挂着托付给他的事,眼含希冀地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落在那瑞香眼里,就变了些意味,一时间心内生起八百风波。只等离了这屋里,瑞香那媳妇,恨不得浑身都是嘴,唯恐说不尽这段新闻。
回去交付了东西,便同底下别的媳妇议论,“嗳,你估着我到唐姨娘房里去撞见了谁?”
人一见她这副精神头,也将精神提起来,两眼直放光彩,“谁谁谁?”
“鹤二爷!”
“咱们那二爷,哪里都不爱走动,怎么跑到个姨娘房里去?”
“不知道,我去到那头,见唐姨娘把丫头都赶了出来,自己在屋里拉着鹤二爷说话。鹤二爷倒还是那副样子,只是这唐姨娘又哭又笑的,见了我,慌得不成样子。你说她要是心里没鬼,慌个什么?”
“这唐姨娘年纪轻轻的,可别是……”
“可别瞎说啊!”
两人虽然噤了声,四目一对,却是无声胜有声。
不消入夜便探听见,了疾是给唐姨娘的丫头请到屋里去的,说是请他讲经。可什么经书如此感人肺腑,弄得人泪眼成迷。
这个迷大家私底下争相去猜,猜下来,一致认同讲经不过是唐姨娘寻的个借口,实则是她年轻放浪,见家中二爷如玉山在座,风华浸远,便把念头转到了他身上。二老爷再了得,毕竟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嘛。
大家愿意替了疾开脱,一是为他出家断了尘念,二嚜,她们更乐于看见一个美貌的女人下贱。要是两情相悦,终归缺了一点趣味。
这些议论随风暗拂,两位本家尚且半点不知。月贞虽不是本家,也是浑然未觉,心早潜入夜,伏在那黑魆魆的横岫洞里,等着问了疾要一个答案。
这才吃过晚饭,久盼黄昏,黄昏迟迟不来。她坐在榻上,倚在窗户旁,隔着窗纱望那轮落日。安得后羿弓,射此一轮落1?
总算黄昏,陈阿嫂牵着元崇进来请安。元崇长高了些,穿着新裁的黛紫圆领袍,一身斯文气有些形似了疾。他在榻前似模似样地拱手,“母亲。”
月贞等得心浮气躁,只瞟他一眼,“去歇着吧,天要黑了。”
前些时候回雨关厢,元崇的亲生爹娘倒是老宅子里去拜见过。他亲娘生了,抱着孩子在琴太太屋里磕头,说了一堆他听不懂的好话,哄了十两银子并几匹好料子。
爹娘欢欢喜喜抱着孩子去了,始终未过问他。陈阿嫂说那不是他爹娘了,他的爹娘只有渠大爷与贞大奶奶。
渠大爷他不认得,只认得月贞。可她待他淡淡的,只是偶尔人说他的不是,她肯出面维护他。就为这一点,元崇舍不得走,总盼着能与月贞多说几句话。
陈阿嫂晓得他的心,牵起他的手往榻前送一送,“我们崇哥新学了一首诗,快,念给母亲听。”
元崇得了指点,忙背起两条胳膊,摇头换脑背起来,“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月贞只用半神听着,待他背完,敷衍了两句,“崇儿真是长了个聪明脑袋。”
元崇失落地把头垂了一阵,跟着陈阿嫂回偏房里歇息。月贞支颐着脸照旧将太阳望着,恨不得追它下去。
好容易盼到夜深人静,她点了盏灯笼,瞒芳妈说是去芸娘屋里借个东西,走到那横岫洞里,吹了灯在石案上坐着等。
了疾这会正打着盏灯从角门上过来。门首三个小厮坐在地上吃酒抹牌,见了他也不起身,仰着面招呼,“快二更天了,鹤二爷还往我们这里来做什么?”
时至今日,了疾才算说了个完全的谎话,“我来寻霖二哥。”
那小厮呵呵道:“巧了,今晚上我们二爷没出门去,像是在家。鹤二爷快去,省得一会二爷就睡了。”
了疾提着灯笼往园内走,远处有巡查的下人走过去,看不见人,只瞧见几枚漂浮着的灯,像一只只烙铁似的眼睛,老远地盯着他。
他是不怕人看的,也不怕人无端的议论,因为他是男人,又是李家的二爷。就是蒋文兴真闹出什么话来,他顶天就是叫家里人笑话奚落一阵子,为了阖家的体面,他们也不会宣扬出去,于前程上终归没甚大碍。
然而男人家闹出的荒唐事太多,一桩接一桩的新闻,功迟早能掩了过,这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世人待男人在私行上的不检总是格外宽容。可女人大不一样。
他真到了那里,该怎样回月贞的话?无非是既违佛法又背俗礼,瞒着人偷鸡摸狗,令她终身在俗世里抬不起头;或是骗她,也骗着自己。
无论哪种境况都非他所愿。倒不如不去,不如回头,权当无事发生。
本来也无事发生。
那厢月贞等到一颗心逐渐灰淡,还不见人来。墙外二更的梆子声敲得悠长又慢,一下一下地,心也一点一点地坠向底。
也许那些猜测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期盼,她大概是迷糊了,把他的一片善意错会成了喜欢。其实出家人慈悲为怀,怜悯众生。
这样思想着,她由洞里钻出来,看见满园溶溶月光,恍如一片落了空的梦,跌碎在漆黑的长夜里。她迎着月光凄寂地笑了笑,忽然有眼泪落在手上。
她往芸娘房里去,出门时告诉芳妈是到芸娘这里来借样东西,总要真拿件东西回去迷人的眼。芸娘还没睡,在外间榻上给岫哥做一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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