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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戏精（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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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天到底没有很拂了越王的面子，只是把方小宛降为婕妤，罚俸半年并在景泰宫禁足反思三个月。

回到景泰宫，紫菱很有眼色地把其他宫女太监都打发去做活，由绿萝亲自监督，寝殿内只留下她侍奉杨薏陵。杨薏陵闭眼默然沉思片刻，忽然对紫菱说道：“你可知道养元殿的芙蓉姑姑？”

紫菱微微思索，回答道：“是绿萝昨儿在内务府遇到的那位姑姑么？奴婢听绿萝绘声绘色地讲过，这位姑姑可真是好大的气派。”

“你去悄悄给绿萝他们提醒，不要太过接近那个芙蓉姑姑，她……绝对不是出身于普通百姓之家，我今日看见了皇上戴的玉佩才反应过来。”杨薏陵尽管声音低沉，这说出来的话却如yin风阵阵惊得她和紫菱都战栗不已，“天子四时需以不同的玉相配。如今将要立夏，皇上佩戴的是赤玉佩，即使皇上是今日刚换的，他昨日也应该佩戴春日的苍玉佩，而芙蓉姑姑作为信物的却是一块玄玉佩。玄玉佩是冬日时佩戴，试问若皇上真的临时起意要芙蓉姑姑替他传一个口谕，他是直接从腰上解下自己佩戴的玉给她好呢，还是大费周折地从保存私物的宝库里专门找出玄玉佩给她？很明显，芙蓉姑姑这玉是瞒着皇上得来的。”

紫菱杏眼圆睁，后怕不已：“小主心思缜密，奴婢是万万想不到的。奴婢自会提醒绿萝、小肖子和龚公公，让他们小心行事。”过了半晌，她又压低了声音问道，“小主，奴婢其实还有一事不明白，就是那玫瑰精油到底……”

杨薏陵叹了口气，“就是在饭团子戴的那个香囊里，容婕妤是被叶修容和皇后联手陷害了。不知道你留意到没有，含月之前在凌云宫抱着饭团子时一直都小心地用指腹抚摸饭团子，只有在把饭团子交给言宝林时用指甲拨了一下，我怀疑那指甲里是容易让猫儿受惊的东西，所以饭团子飞快就跑掉了。七宝在外面接应，将饭团子带至华清池并剪破香囊流出玫瑰精油，言宝林寻猫心切，飞奔过去自然容易打滑落水，而容婕妤又怕水，之后晕倒了正好百口莫辩。”

“那小主之前怎么……”

“容婕妤惹怒了叶修容，皇后和叶修容一条心；皇上又忌惮容婕妤背后兵权在手的越王，这宫里最尊贵的二人都希望她遭殃，我何不随口诈她一下，向那二位卖个人情呢？”杨薏陵的唇边带了点若有似无的笑意，“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诸葛军师的空城计也就是如此，叶修容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很好。她料到言宝林活泼单纯，必定也想摸那猫儿；容婕妤与言宝林交好，必定会帮言宝林寻猫儿；苏美人一向自视甚高，出淤泥而不染，皇上必定选择相信她的无辜，所以叶修容才借了七宝的手。”

紫菱惊骇：“那么，七宝……”

杨薏陵冷冷道：“从浣衣局回来后手里抱着衣服，要藏一把小小的剪刀是多么容易，苏美人用人太不谨慎了，七宝和白芷本就是一丘之貉。”

紫菱想起之前同去凌云宫的路上，她对着杨薏陵低语：“听绿萝说白芷常常溜出景泰宫躲懒，她昨儿和白芷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去翻白芷的东西，结果发现了好些成色上等的金银首饰，是普通宫女绝对用不起的。”

紫菱道：“小主果然觉得，七宝和白芷都是背主之人么？”

“白芷是沈昭容的人，七宝是叶修容的人。沈昭容一直有意让我加入她与唐美人的结盟，故而白芷不惜用那劳什子冰丝绸缎诬陷我，就为了给沈昭容提供一个出面帮助的机会。这些事想必叶修容都没有料到，不过总算没有酿成大错。”杨薏陵的目光轻轻划过一旁的一座浇黄釉彩瓷母，“按照位分，向皇后请安时沈昭容和叶修容中间只隔了一个曾经是昭媛的容婕妤，沈昭容自然看清了饭团子脖子上的香囊是什么材质的，所以出了凌云宫后就去联系了白芷，白芷既然常常出去接应沈昭容，想必就是从她那得到了这冰丝绸缎，然后给我泼了脏水。”

“那可真是计中计了，叶修容和沈昭容各有算盘呢，”紫菱蹙眉道，“既然小主认为不是容婕妤故意推搡的言宝林，那言宝林手腕上的印子和容婕妤袖中的碎流苏又是怎么回事？”

“紫菱，你真忘了？给言宝林验尸、给容婕妤诊脉的，都是苏以柔的亲哥哥苏太医呀。”

苏林想必也知道自己妹妹的清高性子，所以只要皇后或者叶修容稍微向他暗示一下，他就能不惜陷害了容婕妤来帮助妹妹。那印子可以是他印上去的，碎流苏也可以是他扯了来，偷偷塞在容婕妤的袖中再假装发现的。

有如醍醐灌顶，紫菱一下子全都想明白了，不禁更佩服于杨薏陵的心思玲珑，在那般剑拔弩张的情况下还能泰然思索。她叹道：“小主聪慧……不过，小主打算拿白芷怎么办？”

“我刚晋封美人的时候，皇上给我新拨了几个用人过来，沈昭容想要在其中安排自己的人可着实费了一点功夫，我若是这么快就把白芷处罚了，岂不是在打她的脸？”杨薏陵微微一笑，“不如留在身边，或许尚有用处。从今往后你都给白芷安排无关紧要的粗笨活，记住让小肖子牢牢盯住她，没有我的允许，她便不能再踏出景泰宫一步！”

“小主无需担心，奴婢知道了。”

眼看着紫菱退下，杨薏陵心中也有些担忧。虽然苏以柔一向与世无争，可七宝的事情杨薏陵于情于理还是同她说了，只可惜苏以柔坚信质本洁来还洁去，若是自己足够清白便不惧世人诽谤，真是……让人放不下心啊。

今晚月华如水，李承天想当然地翻了叶荷的牌子，在人心惶惶之后，这个夜晚月明星稀，彩云尽归，反而显得更加宁静，明日想必是个大晴天。然而，景泰宫中，竟有人要辜负着难得的花好月圆了。

方小宛虽然有些娇蛮，但她也有一个致命弱点，从小怕水。

年幼时，方小宛和庶弟阿宝一同在池塘边玩耍时不慎双双落水，当一个偶然路过的小厮赶来救援时，因为方小宛是嫡出的女儿，他便先救了方小宛，而更加幼小的阿宝却因为支撑不住早早做了水下鬼。

阿宝的生母——姨娘任氏是个温婉贤淑的小家碧玉，对方小宛和自己的儿子是一视同仁的关怀，不得母亲喜爱的方小宛便一向很喜欢她。可惜出了这种事，任氏眼里自然再容不下方小宛，甚至可以说是恨不得食骨啖ròu，她再看方小宛时，那原本温柔的眼神就自然而然地被替代成了露骨的恨意。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方小宛夜夜都做着同样的噩梦，庶弟比夜色还黑的双眼里弥漫着水汽，问她：“长姊，是不是阿宝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都不救阿宝？”要不就是任氏发了疯一样撕心裂肺的尖叫，“是不是你把阿宝的命偷去了，不然为何偏偏你活下来了？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而如今，这个伤疤好不容易有了将要愈合的趋势，言如潇却再一次真真实实地从她眼前落水殁了，言如潇的脚好像被水底的什么东西勾住，只有无助地在她面前幅度越来越小地载沉载浮。童年的yin影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她逐渐被恐惧吞没，再看不到自己前进的路了。

是夜，方小宛终于幽幽转醒。一旁替她打扇的翠羽见了好不欢喜，连忙把准备好的温水递过来服侍方小宛喝下，然后关切地嘘寒问暖了一番，这才道：“小主，红袖不放心，正在小厨房里亲自替小主煎药呢。是苏太医诊的脉，听说他医术十分高明，小主若照着方子喝几副，身子自然就大好了。小主可是要见红袖？奴婢这就去替小主把她叫来。”

方小宛勉强喝了几口水，声音丝一样又细又轻，仿佛随时会断掉：“……小……小主……？”

翠羽微微一愣，随后举重若轻地道：“皇上将小主降为了婕妤，不在九嫔之内了，故而叫不得一声主子，只能叫小主。”见方小宛颜色青白的脸上似乎有些哀恸，她连忙又一阵安慰，“皇上心里说不定也是觉得小主不会做这样的事，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罢了，所以处罚并不太重，连‘容’这个封号都没有褫夺。那些个落井下石的小人，皇上有朝一日必要替小主讨回公道的！”

“罢了，他哪里是信我。”方小宛说完这句便没再说话，只用手紧紧攥着绫罗锦被的一角，偏过头用她漫无焦距的眼睛去看一旁的墙壁。透过一层藕荷色撒花联珠帐，那墙壁雪白而空洞，宛如她此时的内心，她忽然落了泪，泪水将锦被都浸染出了零零星星的悲怆颜色。翠羽在一旁喃喃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方小宛却忽然开了口：“我又梦到阿宝了。”

“小主病中难免忧思过虑，少爷若在，也一定不会想看到小主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是么？阿宝若是还在，也该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儿郎了，他从小立志精忠报国，只可惜没有了机会。”方小宛嗤笑一声，话锋一转，“对了，你刚不是说要去找红袖？快去把红袖叫来吧，我也想见一见她。”

翠羽应了一声，连忙向小厨房走去。她脚下虚浮，步履显得很有些蹒跚，是之前被李承天命人杖责了的缘故。和黄吉命人打宝珠不同，这次的杖责十分严酷，几十大板下来，红袖和翠羽挨打的地方一股淤青，几乎是要站不起来了，可她们又不愿意方小宛担忧，故而强打起精神服侍，其实又如何瞒得住呢。

要看翠羽离开了视线，方小宛忽然凭借自己的力量从chuang上半坐起，一双纤纤玉手飞快地在chuang头的一个梨花木镶理石立柜上翻动着，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小锦袋，里面装着打赏下人用的碎银子和金踝子。她只迟疑了一下，便从中掏出一块碎金子含在zui里。

“这……本就是我欠你们的。”

建安六年六年五月十三日，容婕妤方氏于寝宫中吞金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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