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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幽灵红藫吞噬的人就在不远处,然而近在咫尺,他却失去了上前查看的勇气。
不知过去了几日几夜。长久的对峙,最终忍不住的还是巨大的水底怪物,慢慢蠕动着,所有红色的蘑菇慢慢长大,伞下的孢子成熟了。
感知到了危险的进逼,插在他身侧石地上的光剑忽然鸣动。
云焕看了一眼那把光剑,眼眸里陡然有刺痛的表情,迅速移开了眼睛——没有变化。银白色的剑柄上,师父亲手刻上去的“焕”字依然在,然而却并没有出现师门中所说的先代剑圣亡故后的“传承”现象!
也就是说,师门和师父,最终并没有承认他这个弟子。
师父……师父。虽然你至死都丝毫不怨恨我,却最后做出了将我逐出门墙的决定?即使从私心里,你完全原谅了我“弑师”的行为;可从先代剑圣的角度,你却认为我终归不配拿起这把剑圣之剑!你……其实对我非常失望——是不是?是不是!你认为我不配当剑圣,不配当你的弟子,更不配传承你的技艺?
不错。一个负恩反噬、不择手段、背信弃义的冰夷狼子,怎么配接过空桑的剑圣之剑!
“不是我……不是我!”那个瞬间,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悲哀和绝望,少将的手用力砸在石地上,在静默中猛然爆发出了哭喊。那狼嚎般的嘶喊和刹那间涌出的骇人杀气,让周围正准备再度发起袭击的巨大水藻起了恐惧的战栗,蠕动着后退。
幽灵红藫最密集的地方,一袭白衣静静地坐在轮椅上,头微微侧向一边,似已睡去。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云焕不顾一切地涉水冲到了轮椅前,伸手,却终归不敢触碰那静默睡去的人,颓然跪倒在轮椅前的水池里,哽咽,“真的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师父您错怪我了……您听我说。听我说!”
这一生,他最恨的就是别人的轻蔑和冤屈。对于轻贱和污蔑,他会断然不择手段地还击;对于冤屈和指责,更多时候他只是冷笑置之——只要他够强大,就根本不需要用言辞解释任何事情,他只要大步地向上走就够了,所有的龌龊都会被踩踏在脚下。
然而,如今他却被自己一生最重视的人错怪——而且,永远不会再有解释的机会。就算他再如何竭力辩解,师父她再也无法听见,再也无法知道了!
那个瞬间的绝望和悲哀压过一切。仿佛陡然回到了八岁那年的沙漠地窖里,他不再是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权的帝国少将,只是一个濒死的、得不到任何援助的孩童人质。在黑暗中挣扎、哭泣着呼救,企图从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中挣出头来。
然而,那个唯一会救他的人,永远也不会再来。
他终究还是被独自遗弃在了黑暗里。
“不是我……不是我。”声嘶力竭的分辩终于低了下去,云焕跪在泉水里,吻着散落漂浮在水面上的白色衣袂,喃喃低语,“师父,你错怪我了……错怪我了。”
慕湮静静地坐在轮椅里,被巨大的水藻缠绕着,停栖于石墓最深处的地下泉涌出处,白衣在泉水中轻轻拂动。她已然永远地睡去——白衣下的肌肤透出诡异的苍白,伴着点点隐约的红:那是幽灵红藫的孢子,在她体内迅速地寄生和繁衍开来。
周围的水藻在不怀好意地暗中蠕动,在云焕一刹那的失神中,将包围圈缩得更小。水藻上那些红色的眼睛更红了,仿佛要滴出血来。其实,是那些惧怕阳光的红藫已经在黑暗中迅速生长成熟,准备释放出更多的飞雾状的孢子,寄生到人的血肉上。
然而,不仅惧怕着这个军人手中的无形光剑,还有云焕手心一直紧握的那一粒珍珠状药丸,也是让号称“水中毒龙”的幽灵红藫退缩的原因——那,确实是真正的解药。然而送来的时间太晚,中了毒的女子已经死去,身体里也蓄满了毒素,成为水藻新的温床。
不知道迟疑了多久,他终于抬起手,想要去触及那个轮椅上的人。然而,只听轻轻“咔嚓”一声响,在云焕轻触到那只苍白手指的一刹那,肌肤裂开了,无数细小的红色裂纹透了出来,冰裂般蜿蜒上去,瞬间就蔓延到了手肘!
“师父!”一刹那,看到这般可怖的景象,云焕陡然失声惊呼。
白玉雕塑一样的女子,转瞬变成了布满淡红色裂纹的大理石像,那些裂纹还在继续蜿蜒、扩大,皮肤下有什么东西起伏着要分裂出来,挣脱这个束缚的茧。
“师父!”明白即将出现什么样的裂变,云焕骇然,却不退反进,闪电般伸出手去。
“嚓!”一抹极淡极淡的红色粉末陡然从裂纹中弹了出来,迎面罩向他,然而云焕不避不闪,手指迅捷地探出,将那粒珍珠状的解药纳入慕湮口中——“刺啦”一声轻响,仿佛有无形的红色烟雾从死去的女子身上腾出,蒸发在黑色的墓室内!
所有正在蔓延的裂痕刹那间都停止了,肌肤下的涌动瞬间平复。
所有寄生在慕湮身体里的红藫,一瞬间全部死亡在了这个已经死去的躯体内,凝固成永恒。被解药的药性震慑,那些扑上来想分食血肉的藻类发出了惊怖的刺耳声音,齐刷刷往后退了一大圈,让出了水池中心的空间。
然而,那一刹那云焕终归没有成功地避开那一阵裂体而出的红雾,几粒红藫的孢子落到了他手臂上,迅速便贴入了肌肉,蔓延开来。
想都不想地,光剑平削,一片血肉飞溅出去。
云焕来不及包扎伤口,拄剑喘息着,先去查看师父的遗体可有损坏——然而颤抖的手指触及的,却并非是柔软的肌肤,而是岩石般冷而坚硬的质感!经过体内菌类那一场畸变,肌体产生了令人诧异的改变:红痕如同细细的网,笼罩着白玉般的女子坐像,令柔软的肌肤瞬间石化,犹如坚硬的玉石,整个人看上去宛如带着冰裂纹的石雕。
白衣女子静静坐在轮椅上,停栖在地下幽泉中央,漆黑的长发垂下来,和白色的衣袂一起散落漂浮在水面上。半合的淡色唇间透出口含的淡淡珠光,映照着宁静清丽的脸,宛如沉睡未醒。
“师父……”抬头看着轮椅上那个死去的人,少将喃喃低语。那一瞬间,仿佛再度感觉到强烈的安定人心的力量,云焕的情绪忽然间平复下去,抬起头来注视着女剑圣的脸,轻声道:“我知道你还是会听得见、看得见——你们空桑人相信人是有魂魄的,死了以后魂魄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去往彼岸转生,是不是?师父,你现在一定能听到我说话……是的,你错怪我了……我这就去找出真凶来,为你报仇!”
最后四个字吐出的时候,仿佛利剑一节节在冷铁上拖过,低哑的声音惊得那些水藻又一阵蠕动。仿佛终于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军人的可怕,长时间的对峙后,赤水里寄居的幽灵红藫最终放弃了捕获这个食物的企图,缓缓往水底缩去。
然而,就在刹那间,雪亮的剑光纵横而起,划破了墓室的黑暗。
“畜生,敢对我师父不敬,还想活?”一剑斩断了主茎,看着断口里流出惨绿色汁液,云焕切齿冷笑,手却丝毫不停,一剑剑将那个四处攀爬的巨大怪物斩得粉碎。杀气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帝国少将眼里弥漫出来,仿佛疯了般挥动着光剑,一路从内室斩到外室,将所有蔓延的水藻连根砍断!
绿色的脓汁和血红色的眼睛漫天飞溅,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哎呀!”黑暗中,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还有人进了这座古墓?云焕眼睛刹那间一寒,想也不想,挥剑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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