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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班小东西太粘人了,”慈祥老者绰起手炮指过来,神色不豫的低哼道,“不论我往哪里走,身后都跟着一大串……”
“然而现下你后边不是我们,”长利忽有所察,顿时舌为之咋,连忙推有乐他们往垣深草茂之处躲避。小珠子从信雄耳后冒出来催促道:“快跑快跑……”
“能往哪里跑?”草垣后边蓦有许多火把乱耀而近,现出服色各异之人蜂涌包围的身影,此前曾经露面的那个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起手上的明晃晃之刀,朝信雄做了个“切”的手势。信雄忙躲去我身旁,畏惧道:“不要切我!”见他走避如此慌张,一众黑衣甲士忍不住好笑,纷伸刀戈逼抵我们身上要害。有个披裹粗布之人从树后转出,伸剑一指,凛视道,“差不多都在这里了,那就正好来个干净利落的‘一刀切’,结束加拉塔这片乱象!”
信雄抬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推剑梢转向信孝,随即后退,避到有乐身后。眼见周围形格势禁,有乐啧然道:“可惜我没练好武功就急着带你们出来四处跑,不然眼下会有一场大架好打。”
“将要死很多人,”长利绰拔肩后之剑,神情不安的转顾道,“打起来还真不好说……宗麟呢?”
“没看到他,”信孝伸着茄子触碰鼻前的剑尖,却缩不及,随着剑光微晃,眼见茄子已断半截,穿在剑梢。信孝惊忙退避道,“节骨眼儿上,这厮却不知去哪里了?缺少了个生力军,咱这边战斗力堪虞……”
“真要打起来,倒也不见得谁比谁弱,”有乐转觑两旁,眼见剑拔弩张,不由舌为之跳,倒退着说道,“马千户这边又来了些帮手,看来也皆是狠角儿,尤其是裤子拉胯的那几个,大咧咧的样子瞅着不好惹。先前我还看到世代守护若狭一带并且爱流鼻涕的‘孙犬殿’了,就是高次那个身手不弱的姐夫孙八郎,好像他还带了个眼熟的蒙面高手,以碎花土布裹着脸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没看到他们在这儿,”长利绰剑惕戒,神色紧张地问道,“料想马上就要开打,谁先上?”
“哎呀,你踩到我的脚了!”随着模样娇俏小家伙一声疼叫,信雄从有乐身后被推出来,踉跄跌步撞向刀梢,我忙拉回他。服色各异之人要趁机捉我过去,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展开拳脚,从旁摆架势,对面也有人蠢蠢欲动,彼此变换招式、互相衅试之际,蚊样家伙忙抬短弩,掩护我拉着信雄退回,服色各异之人纷纷抬弩搭矢,反而围逼愈加靠前。
看到大排强弩逼近,信雄他们正感惊慌,毛发乱糟糟之人摇头说道:“不要怕。我有更厉害的发明……”随即掏出个盘钵大小的滚筒,来回拧了几轮,一拉而开,挟抱在胁下,摆弄数下机括,除了咔咔转动,发出摩擦耳膜的杂响之外,别无反应,却吸引了大片含惑愕觑的目光。蚊样家伙怔问:“文西,你玩的这是什么呀?”
“请叫我全名,”毛发乱糟糟之人从兜里拿了一把豆子出来,煞有介事地说道,“达芬奇。根据‘撒豆成兵’的传说,我专门打造了一把‘射豆枪’,不料发生‘种豆得瓜’的奇迹,最终制造成这个玩艺,其机关设置巧夺天工,我那个当税吏之生父认识的土耳其军械商看见我潦草设计的图纸之后,将它命名为‘机关枪’。却认为并不实用,断言三百年内派不上场。然而我无所谓,想到就做,此前还未有机会到野外测试其完整的威力……”
他边说边射了些豆子接连飞撒在信雄脸上。信孝闻着半根茄子愣望道:“身为后世景仰的着名画师,你不好好绘画,却搞这些花里胡哨的名堂干嘛?”
“不论怎样努力,”毛发乱糟糟之人摆弄着机械滚筒,摇头叹道,“干什么都不能挣到钱养活自己,我算认命了。有些人就是这样跟钱财无缘份。不管别人说你多么有才,却始终有材无财。我常在饥饿中作画,不会弄钱糊口,惟有寄情于创作,实在太想吃个鸡蛋了,煎熬不住就画了一个又一个蛋,再怎样栩栩如生,可惜也不能吃一口填饱肚子。有时候饿到发狂,乱喝了许多烈浆浓汁之类东西,整晚睡不着,头脑异常亢奋,冒出许多新奇的想法,绘成草图,即便后来也造出了不少样品,仍然没指望赚到钱花。看开之后,我就只为兴趣活着,熬一天算一天……”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后来他怎么样了?”小珠子晃到我耳后嘀咕道:“这位意大利博学家,与米开朗基罗、拉斐尔并称‘文艺复兴后三杰’之一。他是真正超越时代的少年天才,身为画家、雕刻家,同时也是军事工程师和建筑师。虽然常有宫廷贵胄邀约礼聘,由于他的创作立场得不到当权者的赞许,其一生的大多数时候其实穷困潦倒。甚至常年过着风餐露宿、动荡不定的生活。达芬奇不愿迎合这些上层名流的喜好,因之处处受到冷遇,并成了恶意中伤的对象。他所从事的科学研究竟被教皇斥为‘妖术’,以至于罗马人当他是巫师一类的人物。达芬奇从青年时期就对中世纪的封建统治表示了强烈的不满。他痛斥专制统治者的‘骄横是无拘束的’,并斥责说:‘当他们的肚皮塞得饱饱的时候,他们就要去满足其邪欲,要把死亡、痛苦、劳役、恐惧和流放分配给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面对着人世间的种种不平,他在创作中喊出了郁积心底的愤慨。达芬奇对统治者之间争权夺利的不义战争的态度鲜明,他始终认为这类战争是‘最野蛮的荒谬行为’。达芬奇对于洛伦佐时期美第奇家族的专制统治和骄奢生活深怀不满,而洛伦佐对他也颇为冷落。伴随意大利战争的进行,法兰西王路易十二的军队入侵米兰。为躲避战乱,达芬奇四处漂泊。他在困境中仍然渴求真理,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认为‘人类的奇迹’将会‘在黑暗中看到最光辉的东西’。在极为窘迫的处境下,达芬奇显得比其他同时候的人们更为过于形貌衰颓。他的自画像面容苍老,忧愁痛苦中蕴含着愤怒,这正反映了他当时沉重而不甘屈服的心情。便在最后穷途末路之时,法兰西王弗朗索瓦一世任命达芬奇为宫廷画师,把他安置在昂布瓦斯城堡中的克鲁克斯庄园,给他丰厚的年俸,听任其随心所欲地从事艺术创作和科学研究,并时不时地去请教。然而不久,达芬奇的右手就因中风开始麻痹,各种疾病相继袭来。他自知生命之火将熄,但仍坚持不懈地用左手进行新宫殿的设计、拟制运河灌溉系统、整理自己平生积累的手稿。直至因病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七岁。据说他是在赶来的弗朗索瓦一世怀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算临终得一知己,死后葬在弗朗索瓦一世行宫的教堂里。”
蚊样家伙唏嘘道:“这哥们儿生前四处混不到饭,没几天好日子过,其实是当地那些统治者给他使绊子、玩儿阴的,他不肯屈服就断他粮道。其光芒得以不被湮灭,却是恰因生逢乱世。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算意大利的权贵和罗马教廷嫌弃他,还有法兰西王肯垂青。倘若他不是活在群强纷争的乱世,而是生在某个专制势力一统天下的时代,得罪了权奸就没谁敢收留,那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甚至其人其名也会被权威势力完全抹杀净尽,就像从未存在。”
有个垂涕之人连鞘伸剑,指向披布绰铳的慈祥老者,质问道:“比起生逢乱世,人们还有机会。其实更糟的是掌权者肆无忌惮一手遮天的年代。所谓治理天下、重塑世局,你们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
“世界这么大,尽可各行其事。”慈祥老者眉头一紧,沉哼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偏要来堵道添乱?”
“还在这里装呢?”背后之人不觉垂涕越来越长,伸剑更加逼近,摇头说道,“自身的命运让我明白前人之教诲,必须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掌权者使坏的心机。因为权力容易使人起坏心,有权在手,好人也难免变坏,形成祸害。坏人会因而变得更坏,越发荼毒四方。”
“不同我们相向而行,”簇拥过来的服色各异家伙纷声叫嚷道,“就会被消灭!”
“那要看谁消灭谁?”其中喧嚷最凶的那个家伙喉下忽挨刀背拍打一记,顿时窒气难舒,捧脖憋脸吐出舌头。披裹粗布之人抬眼瞥觑,只见一人晃转而出,伸手捏住舌头,随手撩刃,打掉服色各异的家伙纷搠而近的兵器。那些家伙犹没看清,倏已划腕溅血,旋即腿膝绽裂,顷齐掼跌。眼角有斜疤的黑须扈随抬刀急斫,那人晃刃回掠,叮一声磕开,捏舌不放,在火把纷耀之间转头寻觑信雄身影,笑问。“要不要拔条舌出来丢给你拿去玩?”
信雄舌为之咋,后退不迭。信孝闻着茄子愕望,讶然道:“谁呀这是?”
随着火把耀近,我眼前一亮。有乐欢呼道:“信照!节骨眼儿上,你终于像苦海明灯一样出现了……”
欣喜之余,我留意到暗雾里有光影移近,投眸惑视片刻,看到一个披氅的微须骑士抬手举着火把,从废垣内率先走出,背后跟着大群参差不齐之影,其中既有托钵捧碗、破衣烂衫之人,竟亦夹杂了些马戏团里走失的奇怪动物,以及若干大摇大摆的鸵鸟,也尾随其后,穿行墙影之间,络绎走过眼前。
信雄忽有所见,抬手一指,说道:“咦,有只猪!”我和他们一起愣望,忍不住浅抿笑涡,说道:“先前曾见斜坡下边那片荒园有一簇微光穿雾移动,当时说不出什么因由,我觉得领头的似是微须骑士,没想到他们穿行半天才走到这里……”小珠子冒出来嘀咕道:“其实时间也不长,不论你以为多久,穿越只是一刹那之事。”
我正要问她什么意思,但见那青盔将领伸戈指向微须骑士举着一束火把穿行夜雾的身影,眼瞳收缩的说道:“医院骑士团的异教之徒还没死绝,此间诸多蛊惑,必是他们在搞鬼。幸好扎干诺斯的大队人马也正朝这边赶过来。不用等到天亮,就能了结这一切乱象!”
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在残垣边喃喃抚壁诵念:“让我们持续恒切祷告:愿上帝赐下和平,止息战争;让恶人得报应,善良者受庇护。”
忽然有个包裹头巾的黑衣甲士抬弩发矢,毛发杂乱的托钵僧应声栽倒在残垣下。我为之惊愕,有乐啧出一声,在旁说道:“上帝不会护佑我们。或许他以为世人已经不再相信他,甚至以他为敌,因而抛弃了众人。”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信孝拿着半根茄子说道,“他以为先前看见上帝了。”
“头罩简陋便桶那家伙吗?”长利憨笑道,“那个不是真的‘上帝’吧?况且‘上帝’怎么会跟信徒打架呢……”
“那是因为世人愚蠢,”有乐啧然道,“就连所谓‘上帝’的信徒亦不免自以为是。他们也跟你一样,以为真正的‘上帝’就不能头罩简陋便桶、裤子掉一半,并且一只脚穿人字拖鞋出场。”
长利憨问:“你怎么知道那个穿人字拖的家伙一定就是‘上帝’,而不是别的东西呢?”
“我作为一个想法朴素之人,基于很简单的判断,”有乐不顾帽子耷塌半边,蔫垂一角撇去脑后,蹦着舌儿说道,“不知你们有没有留意到,三大骑士团围着头罩简陋便桶的家伙厮打那么狠,非但怎样都未能伤其分毫,顷遭回击之后,虽被打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这帮不知好歹的家伙竟似一个都没死掉。头罩简陋便桶那厮即便打出了如来神掌般巨大的威力,然而当时我只看到慈悲……”
“那是真正的慈悲,”毛发杂乱的托钵僧从残垣下悄悄爬过来点头称是,“而且不知你们当时有没留意到,除了不杀信徒和未殃及无辜以外,还有一节异常的细微之处就是那个看起来其实寻常的便桶,他从里向外霎刻打出掌印,但掌痕只在瞬间即逝,桶上依然不留丝毫痕迹可寻。此节显然可见其神威所在。在我看来无迹可寻,才是最大的神迹。真神不需要刻意留个天大的脚印给你看……”
“那你又是哪路神呀,”有乐往他身上瞅来看去,前后惑觑道,“如何竟又中矢而未死?还爬过来跟我们悄悄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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