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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丽华对高小兵简直不可理解。昨天高小兵是在场人之一,当时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完全是同事间的那种随意的融洽的状态,今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还带头喊打倒桑云的口号,这一通发言全是屁话!作为桑云要好的朋友,她同情桑云的遭遇,又气又急,但眼瞅着没办法帮她。赵丽华心中还画魂?是谁把桑云说的话汇报了?她把昨天在场的那些人掂了来掂过去,看高小兵今天让人吃惊的表现,他是最大的嫌疑。
三个有安排的发言之后,营造起了对桑云口诛笔伐的气氛,加上邱明哲和周忠权在前面的鼓动,一些人的情绪给扇动了起来。几个人先后站起来现场发言,但没什么新东西,是重复前面三个人发言的车轱辘话。大多还说不成套,像蹦豆一样蹦出几句后,再喊上两声口号就完了。皮世德就是这样的一个,他领喊了口号扭头坐下时,碰到瞅着他的柯雷的目光,他竟还一呲牙笑着做出个鬼脸儿。
最后,周忠权宣布由邱明哲讲话。邱明哲拉开架势,一通大讲特讲,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形势,从路线斗争到阶级斗争,再归结到桑云的反动言论是阶级斗争在新形势下的表现,然后对桑云的思想又是一通分析。最后,命令桑云接受今天对她的批判,今后要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以观后效。他讲话的时间长度多出前边发言人总和的两倍,直说得厂房外的天都黑下来了,车间里,周忠权示意人去开了照明灯。这当中,人们就那么静静地听候着,桑云仍在原地那么站着,但精神和体力快要支撑不住了。赵丽华在暗暗地为她担心,赵丽华知道桑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待到周忠权宣布散会时,已经是十七点三十分了。
赵丽华无所顾及地抢先上去扶住了桑云,在人们逐渐走散之中,几个男大学生陆续凑过来。柯雷看邱明哲离开后,也走了过去,跟赵丽华说:
“咱俩把她送回去吧!”
“不用,谁也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赵丽华大包大揽地
边说边搀起桑云的左臂,把她搀向木桌子旁的条凳上:
“桑云,你先坐这歇歇,一会儿咱再走。”
几个围着的人,只是呆傻地垂立。
“你们几个别在这傻站了,走吧走吧!”
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大家也只好各自离去。
坐在条凳上的桑云,软软地把头靠在站在她身边扶住她的赵丽华的胸前。在镇流水银灯泡发出的银光下,她的脸惨白得吓人。直到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儿,才能看出她还是个活物。
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天公热了几天脸,这雪就没站住,融成水渗到土里去了。紧接着天公又变了脸,骤然地冷起来,一下子就杀到零下二十度,把地皮冻了个梆梆硬。尔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落了下来,下了一天一夜,平地一尺厚,满世界都是雪,寒气逼得人都穿上了厚棉袄棉裤,冬天就真的来了。
柯雷从打能完整地记事儿起,他记得好像年年都是这么入冬的。他对这动辄就是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冬并不惧怕,母亲给他准备了两条棉裤,一条薄的,一条厚的,乍冷时穿薄的,大冷时穿厚的,他心里有底儿。母亲的针线活好,柯雷常引以为豪。活儿都是手针,家里买不起缝纫机。棉袄棉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的。母亲不仅给柯雷做了两条棉裤,还做了两件棉袄,也是一件厚一件薄……柯雷最喜爱那件薄棉袄了,只有过年时才上上身儿。它不像那件厚的,黑叙纹布面,蓝平纹布里子,而是烟色的线缇面儿,软缎的里儿,中间絮的是丝棉和最好的新棉花的两掺儿,既薄又暖,穿上身秀气利落。样式儿是便服的,小立领,半圆领头,下边左右各一个明兜袋,扣儿是母亲用手针扦的布扣襻儿,料用得就是面儿剪下来的边角儿,均匀地分布在前怀,非常和谐漂亮,柯雷穿上它时,觉得比那些买的棉衣都漂亮。
桑云被批斗的第二天落得这场大雪,突降的严寒给这发寒的心气儿更添了冷意。
不过,在这寒气之中,也来了一件给柯雷几个年轻人希望的事儿。
下午,柯雷在锤上正和班里人紧张地忙着一批厂里安排的特件——铝合金的防弹叶片。说是支援越南战场的,要连夜赶制出来。这东西像去掉手指的巴掌,内面凹,外在凸,有一厘米多厚,重量很轻。接到这批活时,外型尺寸已经达到了,柯雷他们班是负责锻压出凹型,然后磨光毛刺。据说上道工序是从军工厂转过来的,任务紧才转给民用工厂一部分赶制。
柯雷正低头忙碌,猛一抬头,身边围上来几个穿草绿色军大衣的军人,由厂武装部长陪着观看柯雷他们生产。车间常来一些参观的人,军人却很少见。柯雷心里揣摩:是来督办这批急件儿的吧!
柯雷猜错了。几个军人由武装部长领着,在每个锻锤旁观看了一下后,进了车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工资员迟梦悟到各个班通知:六九年徒工到车间办公室开一个座谈会。“找我们开什么座谈会呀?”柯雷疑惑,和几个师兄弟先后走进了办公室,见三个军人、武装部长和邱明哲都在。人到齐后,邱明哲先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厂武装部的孙部长,这三位是解放军某部的首长。找你们来是想就征兵的事儿座谈座谈。”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这几个军人的眼神总往我身上瞄呢?闹了半天是来招兵的!”柯雷和师兄弟们都高兴起来。武装部长先说了几句,什么当兵的义务,什么苏修社会帝国主义仍然亡我之心不死,虽然形势不像去年珍宝岛事件时那么紧张了,但仍然不能丝毫放松警惕,还要加强军队的建设。大家可以就反帝反修,尤其防犯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侵略,当兵保家卫国,谈谈各自的想法。
孙部长也是个老军人,年纪已五十岁了,肚里没多少墨水,却很能讲。柯雷入厂后不久,和一些没有家庭历史政治问题,个人没什么毛病的青年工人,都编入了武装基干民兵。厂武装部负责对他们过几次集训:全副武装的二十公里急行军,三次打靶,一次三七高炮实弹射击。集训中,孙部长教授军事技术,不仅滔滔不绝,而且从语言到动作完全是规范的军人风格。做起卧倒匍匐前进和刺杀动作,干净利落有楞有角儿。让柯雷敬佩不已。
这些军事集训,对柯雷他们这些中学生出身的青年工人来说,既新鲜又好玩。
1969年冬季,形势骤然紧张起来,北边边境上接连几次军事冲突事件,使全民都动了起来,空气紧张得要爆炸了。工厂还有居民委都进行了多次防空演习,家家都把窗玻璃贴上了米字形的防震纸条。柯雷所在的武装基干民兵排,负责在柯雷他们车间的厂房顶上支起了高射机枪,三人一组轮流值守。那几天,演习的警报声天天都要响一遍,战争即将来临的气氛,一天比一天浓地笼罩在人们的心头。为防备万一,柯雷也给家里买了一些饼干,虽然这是从没有过的,为了那一旦,多少钱也得花。
几天的防空洞演习之后,这一天,车间召集全车间职工大会,传达了上级对形势的分析和战争一旦打起来的安排。柯雷他们这些武装基干民兵,打起来后就要听从调动,可能要拉上前线,要有思想准备。其他职工要服从统一指挥,做到有秩序不混乱,最后反复强调说:防空演习不再进行了。警报器不准再乱响了,如果再响那就是战争真的爆发了。
最后这一句话是最让人紧张的,空气一下子像充满了火药或汽油味儿,沾火就会爆炸。柯雷心情特别沉重,自己年轻利脚的,父母都六十岁的人了。父亲耳聋,母亲小脚,都是不便利的人,一旦有事柯雷要是不在身边,姐姐下乡在兵团,两位老人无人照顾,柯雷很担心。柯雷在厂子参加防空演习时,他们从车间徒手三分钟就都跑进了防空洞,因为是演习,大家还嘻嘻哈哈的。柯雷却笑不起来,他心里想着父母在家里往外可跑不了这么快!还有家里的东西呢?他跟母亲说过这些想法,想不到母亲倒想得很开:
“咳!跑不及怎么的?大不了一死!你娘呀!兵慌马乱的经得多了,小鬼子、国兵党进攻,在山东家都经过了。你不用害怕担心,你在班上照顾好自己就行。我和你爹,有事儿就互相掺着,和大伙一样往房后的防空洞藏呗!”
“那这么多东西咋办?”
“打起来只能顾人,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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