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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见到鸿儒石台上的模样了。
极高极广,目之所及,近处满是携剑跨刀的江湖人士,远处是一片屋顶瓦海,再远些是城郊外的山岚,天清气明,一片葱绿。
我抱膝坐在一堆柴谷上,凌于万人之高空,将整座宣城尽收眼底。
底下有三十个男人围着柴堆而站,各举一个火把,火把四周泛着极美的蓝光,应是淬了中天露汁和冰竹丝,这火称之为“橙天光”,只要有可以烧的东西便能生生不熄,即便来场倾盆大雨也是浇不灭的。
我的正对面,隔着偌大人群有一处高台,几个锦衣玉衫,打扮繁重的中年男人坐成一排。
一个紫衣大袍,面容威严的男子直立于人群前,正朗声细数我的罪行。把我说的很不堪,甚至无中生有,大量捏造。说我曾在某个我闻所未闻的县城犯下滔天罪孽,将一大户人家满门灭口。说我面丑心恶,曾偷人婴儿,挖其心脏,生吃以练邪功。说我如今来这宣城亦是目的不纯,欲屠戮城民。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坚定,如雷鸣作响,事实陈述有理有据,我听之凄怆,若我不是当事人,绝对不会认为他在说假。
我气得浑身发抖,切骨体会到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肆意污蔑我,凌辱我,将我踩在脚下,踏碎我的尊严。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很久很久,仿若罄竹难书。我不想再听,捂住耳朵,可他功力不凡,声音带着巨大内劲,刺破我的耳膜,穿透我的大脑,让我脑袋嗡嗡作痛。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换另一个身份看似更高贵的男人起身。这男人没有说我什么,而是对死于血猴爪牙下的无辜百姓作了一番追悼哀思,措辞伤感凄凉,如丧考妣。而后他抬头朝我望来:“妖妇,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好说?我只能捂着耳朵,用毕生最恶毒的目光愤恨的望着他们,将他们在虚念中燃尽化灰,诅咒他们万世不入轮回。可虚念终是虚念,如今要被烧尽和挫骨扬灰的人,是我。
风忽然大起,清凉舒爽,如似温柔的手,柔和的摸着我的脸。我贪恋这样的惬意,待会儿我便要置身火海,与这尘世永久道别。我抬头望向高悬的烈日,真的是永久的道别了,如此炙热下,任何鬼魂都无处遁形,只有魂飞魄散。
记不大清今天是什么日子。四月初一还是四月初二。这是我的祭日,理应该记着,不过转眼又想,我没有子嗣,终是爬满杂草的荒芜孤坟一座,祭日于我也没多大用处。更甚者,我可能被烧得一干二净,点滴骨灰不剩,到时怕连孤坟都无。
见我不作回答,那男人微微竖起手,重重下垂,而后道:“动手。”
举着火把的男人齐齐应声,而后将火把抛在柴堆底下。顿时烈焰腾起,火舌招展,一片燥热。
我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小球,眼泪又汹涌滚出,将膝盖濡湿透彻。
心中絮念: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橙天光燃烧极快,四周愈发燥热,空气渐渐稀薄,我艰难喘气,紧咬住唇瓣。
不要怕,别怕,不过就是一死,这是个解脱,不准怕。
旋即我流出眼泪,弄清心中所系,不是在怕死,而是在怕生离死别,在不舍。
杨修夷回去时,连句道别都没跟我讲。师父来看我时,因偷了我的锁魂花,还是被我拿着扫把赶出去的,更别提道别。
我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好想他们,可是再没机会了。从此世上再无田初九,我将和他们尘寰永隔,天涯两处。
我好想念望云山上波澜壮阔的云海,我好想念师父做的蜜豆糕,和许许多多芦苇编织的花鸟虫鱼。还有杨修夷,日落西山时他总坐在落日霞峰,背影孤绝清逸,他回眸望我时,晚霞落在他脸上,那是无上的绝色。
我好想好想,可是回不去了。
火焰将我与人群隔开数丈,所有人都在观望我的死刑。不多会儿,汗液透湿衣衫,我揪紧皮肉,手指掐入胳膊,恐惧如滋生的恶魔将我的理智胆气烧尽,我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忽然一窜火苗从我脚边蹿上,我尖叫着大哭,将自己抱的更紧。
浓烟滚滚,从底下蹿上,巨大的欢庆声从火海外传来,那是人们在击掌庆贺,与我隔着一个天地。我的世界只有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响,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记忆也被逐一烧尽,连同我的生命。
我炙热难耐,被浓烟呛得泪眼朦胧,一片火光。
渐渐的,无数可怕念想在脑中纷纷冒出。同样火光滔天,无数人影在火海中奔走,尖叫凄厉,恸哭九天。一个小女孩在火中大哭,声音耳熟,她回头望我,小脸漆黑,一双眼睛愈发雪亮,她冲我伸手,大哭:“救我!救我!”边哭边冲我奔来。
我认清她的模样,欲冲她奔去,有人却抢先一步将她揪走,她嚎啕着挣扎:“不要抓我,爹爹娘亲!救救我,月牙儿好怕啊!”
我跟着追去,死命狂奔,忽然跑入另一个场景。天色幽冥,星子密布,林间蟋蟀吵闹,一个纤瘦的布衣女子满脸脏血,发丝凌乱,牵着月牙儿在林中疾跑。月牙儿边跑边害怕的问:“那些坏蛋会追上来吗?”
女子声音温柔好听,疾跑中仍是清清淡淡:“就算会被追上,我们也得跑呀。”
忽然一阵邪魅笑声响起,一个罩着蓝色面纱的妖娆女人落在她们面前,眉眼一厉,长剑横来,月牙儿猛的扑上前:“不准伤害我姑姑!”
我同布衣女子同时大叫:“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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