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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灯下随笔XinShuHaiGE CoM（第5页）

去年下半年，我看到过一幅照片，照的是一个农村的老人拉着自己的老伴去拍照：“咱俩也来一张！”老伴因为不好意思，把脸藏起来了，老汉的形象却是生动具体的：他的胡子上也抖动着笑容，他的眯起的眼睛里藏着的是舒心与欢乐。

在一拉一笑之中，是农村生活变化着的丰富的内涵，甚至可以说是时代的侧影。

特征的把握既然如此重要，仔细的、深入的观察，对于作家来说无疑是至关紧要的了。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这是古人的一句名言。在这里秋天的特征只是一叶落下——多么鲜明，多么具体，多么自然。

“山无重数周遭碧，花不知名分外娇”——这是古人的两句诗，是看了无数的山、无数的有名与无名的花以后，在比较中得到的关于山与花的不曾为人道过的特征：无名小花是要更美的。

深刻的、有着久远的生命力的特征，一旦倾注在作家或诗人笔端之后，便有了思想的升华，哲理的机敏，成了诗意化的特征，有着更强的感染力，从而能为更多的人所记敢。

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实在是神来之笔：先是实写大江，然后是笔锋骤然转向，成了写历史、写千古风流人物了。

那是从“大浪淘沙”的特征中开掘、演变而来的。

今年初春，在西湖边上逗留时，忽然看见这波光掠影中，有一些微微的碎片在飘荡，不知为何物。及至来到跟前，细细地辨认后，才知道那是荷花的嫩叶——却一点也没有大红大绿的华美，只是嫩得可爱，微红的颜色会使人想起孩子的脸蛋——西湖的特征原来也是变化着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

但，此时的西湖，还有最后一丝寒意尚未退去，尤其是在早晨或傍晚，小荷坚韧地生长着，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长大。待到绿叶舒展，花儿亭亭玉立时，赏花的人们也许已想不起来小荷的嫩弱、天真与可爱了。但，到了明春，小荷又会胃出，微红、腼腆。至于在小荷冒出之前，寒冬腊月中的冰层下的复苏、萌动——那更是一段艰难而遥远的道路，因为在水底下，天又太冷，所以就更少为人知了。

雁荡山上有一种树，树上长有红、绿两种叶子，绿得鲜嫩，红得可爱，各自在枝头显露芳姿。

这种现象于自然科学的研究者，也许是平常的，千奇百怪的大自然中，可以说无奇不有。但，在我初见时，却惊讶了——因为我们习惯予这样的观察和描述——要么全绿，要么全红。

从观察而言，我们知之甚少。知道以后弄明白又是一大难题。西方有个美学流派名为“观察派”，他们的宗旨只是司汤达的一句名言：“弄清事物本身。”可见观察的重要——从各个角度去观察，去抓住事物的主要特征——然后才是描绘、想象。屠格涅夫笔下的俄罗斯田野上的风光，倘没有认真观察，是不会如此逼真的。

鲁迅在《社戏》中写暮色中的远山“象铁的兽脊”何等的形象、新鲜。更多的人，在没有弄清事物本身时，便洋洋洒洒地写开了，结果是落笔千言，离题万里。

大自然是最单纯的，也是最复杂的。

当我们走进大自然的时候，一定要明白，我们是知之甚少的。

雁荡山名景之一，为三折瀑。顾名思义，这三折瀑便很不一般了：飞流中断，一折为三。

从一个露天的山洞里仰望这瀑布的妙处，自不必说了，天晴、天阴、天雨，真是各有姿色的。我忽然产生的一个想法是：都以为自高而下的流水是一泻千里的，哪知道也有它的曲折、艰难处——假如谁这样去写瀑布，也许会有稍许新意的。

既有对高处的眷恋。

也有对低处的向往。

更实在的却是处处设下障碍的顽石，并不因为你决心向下归去而变得温情脉脉的——它依旧拦阻着——它的天性是嫉妒一切流动，仇恨所有的声响。

但，不怕阻拦的水滴引出了“水滴石穿”的成语，甚至还从石缝中流出了一条长江来。

椒江的玻璃器具国内闻名，远销重洋。而椒江玻璃厂的首席刻花师傅年方三十多岁。我们在他的身旁围观，只见他将高脚玻璃杯在转动的砂轮上左旋右转，顿时便有了青松、翠竹，以及各种花卉、飞鸟……

这种技艺实在使人叹为观止了。

“你不要图案吗？”

“你不打草稿吗？”

“你学过写生吗？”

他告诉我们，这是用砂轮车刻花，无法打草稿、画图样的，凭的是自己的想象，一切都听心灵的指挥。

自然，他有过画画的基本功，他精心地观察着自然界一切美的形象。平时，他也写生、画、临摹、这一切便是积累在他心灵中的形象的仓库。

然而，他的特殊的表现形式，仍然使人强烈地感至：在艺术美的创造过程中，想象是何等的重要！

很难以正确的词汇来描述大地的广博、深厚，及多彩多姿。在北国正是冰封雪冻的时候，而厦门的朋友却来信说：“这里的三角梅开得真好看！”

即便是同样面对着秋收以后坦荡的土地，各人的感受也是大不一样的。悲秋、惜秋者虽然不少，但，郭小川的《秋歌》却是回荡着火一般的激情，而安徒生的很多童话，则往往离不开严冬和白雪，从此，冰清玉洁便和童话世界联系在一起了。

至于生活本身，更不因为季节的更替而稍有停滞——只是各有色彩，各领风骚而已。试看茫茫大雪中飞快地滑行着的那一张雪爬犁，不就是生命之船向着春天的行进鸣？当然，这种景致是只能由那些敢于在雪地上寻路、行走的人，才能看得见的。用厚厚的棉衣包裹着身躯，只知道在火炉旁取暖的人，在他的眼睛里，连火光也是没有亮色的。

一到春天便活跃起来的诗人的灵感，在冬天里，一样是不应该被冻结的——这是一个返璞归真的季节，它在期待着人们创造出返璞归真的美来。

1983年秋末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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