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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薛姨妈自此在潇湘馆暂且住下,宝钗每日早晚探望,有时便在馆中留宿,有时又自回家去料理几天,黛玉也不强留。是日薛姨妈同宝钗两个又回家去,黛玉无聊,估摸着宝玉放了学,便走来怡红院寻他说话,偏值宝玉去见贾母王夫人未归,袭人又因嫂子生育,接了家去。只碧痕一人在院中洒扫,见了黛玉,笑道:“林姑娘来了,二爷刚才去上房请安,去了好一会子了,就回来的。姑娘略坐坐。我给姑娘倒茶。”黛玉道:“我不坐了,说不定前头留饭,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抽身要走,碧痕却已沏了茶来,托在手上说:“姑娘好歹略坐一坐,二爷这便回来的;便要走,也吃杯茶,歇口气再走。不然二爷回来,要骂我们不会待客的。”
黛玉便笑着坐下,接了茶来喝。未入手,便闻一阵扑鼻香气,因问:“是什么茶?”碧痕道:“去年薛大爷送给二爷的,说就是平时喝的茶,掺上些桂花,封在罐子里,隔一年再拿出来喝,香的醉人,茶味倒也不怎样的。”黛玉听了,便知是夏金桂家的秘方。放在一边,且看桌上玻璃插屏下琉璃狮子镇着的一幅画,墨迹方干,旁边放着湖山笔架、北宋汝窑三足洗、田黄冻的印石等物,却无落款,知是宝玉手迹,因问:“这是什么时候画下的?”碧痕笑道:“姑娘快别问这画儿了。我们二爷昨儿晚上高兴,画到半夜才睡。早起上学回来,又补了几笔,说还要写两句诗在上头,叫咱们巴巴的磨好了墨等他,他独自背着手垂着头,便如打趟子拳一样趟了几个来回,也没做出来。俺们问他:都说你别的学问罢了,这做诗上是极通的,今日怎么这样为难?他说了许多道理,我也记不住,学不来,只记的说什么‘不恭’。惹的我们又要笑了,说做诗又不是拜神,有什么恭不恭的,倒是给老太太请安迟了才是‘不恭’呢。二爷便说也是的,不如先请了安回来,消消停停的再做,就急惶惶的走了。”
黛玉听了,便想替他做几句题在上头。因细看那画,是一幅岁寒三友的老题目,然而角上却偏题着“赏茗图”三个字,倒觉不解。心说宝玉虽然爱画,多半不是美人便是花卉,专以浓丽香艳为意,何以这画如此冷峭清素,那竹纤弱秀拔,扶风欲醉,虽有傲霜姿,并无斗雪志;那松端庄雅正,谦谦如君子,亦并无苍劲之意;斜刺里又穿出好茂密的一株梅花,用朱砂点染的焚丹煮霞一般,嫣然若凝脂。大不似寻常所见斗寒图之硬朗雄伟,倒是飘逸娇羞有女儿态。亦且如今春暖花开,又非冬时霜节,画这松、竹、梅好似不合时令;且这布局情形,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样,因此低了头久久回思。忽又瞥见那竹旁欹着一块顽石,嶙峋支离,玲珑剔透,宛如随时可吐人言一般,猛然醒悟:难怪叫作《赏茗图》,这却不是那年刘姥姥来打秋风,老太太一时高兴,带了众人游园,在拢翠庵里吃茶的情形?那日承妙玉青目,招了他与宝钗两人入内吃体己茶,宝玉偷偷跟了去,四人或坐或立,或奉茶或戏笑,可不正如画中的情形?想必是前日听惜春说禅,提及旧事,心有所感而画。宝玉不直绘人物而画草木,竟用了岁寒三友的典故来记述那日之会,自然是尊重之意,不肯唐突闺阁。设若他直形描绘他们三人容貌,却成何体统,又如何描摩的出,亏他好心致,倒晓的用这岁寒三友代替,梅花自是妙玉,翠竹必是自己,那松树想是宝钗了,他倒自谦顽石。再看那顽石斜斜欹于竹下,巍巍然如点头叹息之状,忽然想起自己家乡虎丘白莲池畔原有“石点头”之名胜,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便源出于此了。想着,不禁红烧双颊,竟比画上梅花犹艳。
原来自那天宝玉比了潇、湘二妃的典故出来,黛玉心中大不自在,每每想以言语试探,终觉难以出口,今日见了这画,疑窦尽去,反觉羞惭,想他一片真情待我,岂有别意?我却每每猜忌于他,其实亏负。只是你我二人虽然有意,奈何我上无父母依恃,下无兄弟扶持,一番心事,谁为做主?倘若天意捉弄,阴差阳错,却又如何是好?想至此,泪盈于睫,一颗心突突乱跳,遂提起笔来,饱蘸了墨,便向纸上凤舞龙形的写去:
细炊梅蕊煎茶汤,
懒扫松针待晚霜。
风过潇湘听楚乐,
何需弦管按宫商?
写毕,因向碧痕道:“谢谢你沏的好茶,我不等他回来了,怕我们紫鹃找我呢。”说罢起身便走。碧痕在身后再留不住,只得呆呆看着他去了,大为疑心。
一时宝玉回来,麝月、秋纹随后跟着,丫环婆子一大堆,至门首散了,各归各屋。碧痕端上茶来,说:“刚才林姑娘来过,有没有遇见?”宝玉道:“林妹妹来了吗?怎么不留住?”又说:“他自然是回潇湘馆去,我恰从园子外面来,南辕北辙,那里遇的见。”又忙忙问:“却说什么了没有?妹妹今日身子可好?”麝月笑道:“你也缓着些儿问,他一张嘴,你八九个问题,他可那里答的过来呢?”宝玉便也笑了,仍问:“怎么不留住?”碧痕道:“我何尝不苦留来着?这不是刚沏的茶?一杯都没喝完呢,你不信摸摸杯沿,想还没凉透呢。林姑娘略坐了一会子,看见二爷的画,问是什么时候画的,然后便出神,又拿起笔写了几句诗在上头,便放下杯说要走了,我再留不住。”
宝玉听见,又看了黛玉留的诗,便知黛玉已然识透画中意思,心中大为激荡,恨不的这便赶了黛玉去,将多少未完之话尽诉与他;又想黛玉既去,自是不想面对之意,这时候忙忙的赶了去,他必不好意思,又必以假辞遮掩,倘若自己一个不妨说错话,少不得又要怄起气来,倒是错过今日,等这心思凉一凉再去,见了面也不必提起,只当不知道为好。然而若说要等到明日才见,又如何忍的住。因此一时间起起坐坐,反反复复,心中竟颠倒了十几个念头不止。因听碧痕说那茶杯是黛玉才饮过的,杯沿犹温,不由的握在手中,痴痴的盯着,究竟不知是何主意。
碧痕笑道:“好端端的爷怎么又痴了?莫非前头捱了训不成?”秋纹道:“那有捱训?老太太听说二爷才下学,高兴的什么似的,说二爷如今用功,老爷知道一定喜欢,省了多少闲气;又叮嘱天气忽寒忽热,容易生病,虽然用功,也不可太过,保养身子要紧,那里还舍的训话。”
正说着,麝月拿着替换衣裳走来道:“我说一件事,包管他就高兴了。”因比比划划的说道,“可还记的那日林姑娘生日,雪雁要同我们比针线的事?只因香菱忽然没了,大家心里不好过,就给耽误住了。幸好宝姑娘近来三不五时的进来园子,莺儿便也跟着重新进来了,他原本好针线,那日又与雪雁两个比上了,雪雁好胜,说是既要比,不如大家都拿出活计来公平的比一比,还说要请宝姑娘、林姑娘帮着审评呢。刚才在老太太屋里,我见鸳鸯不在,就估摸着是为这件事,一问,果然是去潇湘馆了,二爷不凑热闹去?”
宝玉听了,果然大喜笑道:“这种雅会,岂可不去?”又问麝月,“方才怎不见你说起?倘若去的迟了,盛会竟散了,岂不遗憾?”麝月笑道:“我也是才在老太太房里听说的,就知道二爷听了准是一时三刻等不了,即便要去的,所以才不敢说给你知道;不然二爷进了门,必定茶也不喝,气也不喘,衣裳也不换,就得奔了潇湘馆去,倘被老太太知道了,责骂我们不会伏侍还是小事,再要被太太听见,说二爷为着看我们赛针线竟连礼也不顾了,还不得把我们全撵出去?况且林姑娘刚才既在咱们这里,想必那比赛也就没开始多大一会儿。”
宝玉听见“撵出去”三字便觉刺心,当下更不答话,急急要茶来喝了,又换过衣裳,便催着麝月往潇湘馆来。一进院子,果然莺声燕语,红围翠绕,院当中竹林子底下放了鸡翅木雕花大条案,上面摆满各人的针线活计,荷包、香袋、手帕、汗巾、扇套、璎珞,应有尽有,鸳鸯、紫鹃、雪雁、莺儿、待书、春纤等二三十个人,都拥着黛玉央他评点,见了宝玉,都笑道:“正在说宝姑娘怎的还不过来,倒来了一位宝二爷。”绮霰、春燕也挤在人群中,看见他两个,独迎出来道:“原来二爷已经下学了。”麝月笑道:“好啊,你们两个不在院里侍候,倒会躲在这里图轻快,可不是要作反?”绮霰笑道:“并不敢图轻快,真格做完了活才来的,想着二爷下学回来,听姐姐说了这个会,少不得要往这里来。所以先等在这里侍候着。”
麝月啐道:“你倒会说话。”不理他两个,且看活计。只见众绣件已经初选比过,多数中乘,仍平铺在案上给人赏顽,却将选出的上佳者围在正中,计有绣帕一条,肚兜一件,香袋两个,璎珞绣屏一件,双面绣的团扇一柄,还有虎符缠臂一条,不禁将那缠臂拿在手中笑道:“这是谁的?怎么会有这玩意儿。”众人都笑道:“且不说谁是谁的活计,只说那件好,才见的公平。”
宝玉便请黛玉讲评,黛玉笑道:“我看了这半晌,已经心中有数,说出来,必会先入为主,影响了你的判断。你如今刚进来,不如凭直觉论来,倒还公正直接。”宝玉早已等不的,闻言笑道:“既这样,我便抛砖引玉了。”便指着绣件,说这一件配色相宜,那一件针脚细密,这一个花鸟灵活,那一个心思巧妙,舌灿莲花,不吝赞美之词,巧言令色,使尽鼓吹之能,直说的众人眉开眼笑,都道:“二爷真会说话。依二爷说,竟样样都是好的,却到底那一件为上呢?”宝玉笑道:“这却说不好了,依我说,凡参赛者都是好的,都该有赏。”众人更加笑道:“既这样,二爷却赏什么?”黛玉早截口说道:“一人一瓶桂花油。”说的都笑了。
黛玉遂从容评道:“若单以绣工而论,这条鸳鸯戏水的丝帕和这条虎符缠臂的绣件都算好的,但意思却俗,新针线配着旧故事,再好也是有限;这璎珞绣屏摆在案上最好,绦子编结的好不奇巧精致,配色也鲜艳,刺绣工夫却是平常,可谓喧宾夺主,就有大好处,也终不能满意;倒是这两只香袋虽小巧,却是各有好处,这一只针线细密,配色丰富且有层次,只输在绣的燕子上,想那燕儿原是寄人篱下之雀,纵能飞也不远;这一只不但针线好,意思更好,在香袋上绣大雁已经难得,还要围着这雁绣出云彩来,更是舒展磅礴有傲气,所以,倒要属这一只为冠。”
正说着,湘云同着翠缕走来,恰听着末两句,不禁笑道:“依你所评,这两只香袋倒有一比。”黛玉宝玉都忙问:“何比?”史湘云笑道:“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宝玉道:“这说的过了。”因问,“这却是谁的佳作?”众人都笑道:“你倒猜猜看。”宝玉道:“这如何猜的来?我又不曾见过你们个个的刺绣。”湘云却已猜到:“我知道了,既然叫猜,想来必是人物相关,这一只是春燕的,这一只是雪雁的,可是这样?”紫鹃笑道:“到底是云姑娘。”
湘云便转头看了一周,问道:“怎么宝姐姐不在这里?”黛玉道:“叫丫头去请了几次,再请不来,想是陪我住了几日,实在被我烦的受不了,所以怕了。”莺儿忙陪笑道:“姑娘说那里话?原是为前儿梅家送信来,说话就要迎娶琴姑娘的,因此我们太太回家去打点些妆奁箱笼,我们姑娘也要帮着准备,所以腾不开身,过几日闲了还要再来叨扰的。我们姑娘叫我在这里给林姑娘和云姑娘赔罪呢。”湘云笑道:“你也太小心了,林姐姐说笑话儿呢,那里就急的这样儿。”宝玉却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几时的事?”
莺儿道:“就是前天,梅翰林的公子因进京受衔,所以要赶着完婚——正主儿还没来,只是派家人送信儿,等琴姑娘嫁了人,就该我们二爷娶邢姑娘了。”宝玉听见“嫁人”两字便觉刺心,不禁连连“唉”了几声。黛玉也觉伤感,暗自出神。湘云却拉着莺儿问:“你们琴姑娘出嫁,你自然也要忙些日子了。早听说你的手巧,这里头那件是你的大作?”莺儿不好意思,捡出那只璎珞绣件说:“是这一件。自然比不上雪雁妹妹的好。”
湘云道:“我来的迟,没听全,只听见说绣小燕子不如大雁子,所以略逊一筹。我却不以为然,这不是评绣,倒是评画了。既是赛针线,总要针指工夫一流为佳。依我看来,这璎珞与虎符都是好的,还有这扇子,难为他两面一模一样,竟看不出针脚从何而起,至何而终,缠绵流畅,毫无二致,若依我评来,这扇子才是刺绣中的极品。”黛玉笑道:“《疏》云:‘画者为绘,刺者为绣’。刺绣与绘画原本根并同生,理出一宗,我以画理评绣品,有何不妥?先秦之时,皇族大臣的衣冠悉用颜色绘绣出各种图案以定职阶,草石并用,炼五色以染丝,名为‘画缋’,单以颜料区分谓之‘画’,若以刺绣区分则谓之‘缋’,可见画与绣非但理出一宗,连功用也是一样的。”
宝玉听到“草石”二字,不禁心中一动,问道:“妹妹刚才说‘草石并用以炼五色’,不知是什么意思?”黛玉道:“古代画缋技法,先用草木提取汁液染底色,再用彩石粉制成颜料绘案,最后用白色颜料勾勒衬托,《周礼考工记》有载:‘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又道是‘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谓之巧。’《博物志》也说:‘天地初不足,女娲氏炼五色石以备其阙,断螯足以立四极’,这就是最早的染色法了。所以百花、浆果、草根、矿石、乃至宝玉都可为颜料,用以入画。’”
众人听见说“宝玉”也可为颜料,都笑起来。惟宝玉听了这一句,却呆呆的发愣,忽忽有所失。莺儿笑道:“姑娘们说的怪好听的,我也不懂。若纯以刺绣论,雪雁妹妹的针线也是极好的。这双面绣的团扇,便是他的,他们的苏绣功夫甲天下,我们再比不上;那虎符是平儿姐姐的,他没来,只叫人送了这件缠臂来。”麝月笑道:“原来这虎符是平儿绣给巧姐儿的,怪道呢,我说谁这会子还戴这个。”
湘云原本听说黛玉以为雪雁所绣香袋为众绣品之冠,惟恐薄了莺儿,故意另指一件为上,不料却仍是雪雁之物,倒觉佩服,又听了黛玉长篇大论的一套刺绣谈,心下叹服,因看着雪雁笑道:“难得难得,这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主子比出《论语》、《周礼》这些大道理来,虽然说的天花乱坠,终究不过‘纸上谈兵’;丫头倒是一针一线,‘针针正正’的‘锦绣文章’,堪比魏时针神薛灵芸了。有什么绝窍?也教教我们。”雪雁羞红了脸道:“姑娘过奖了。那有什么窍门?不过是绷要平,架要稳,剪要小,针要细,再就是针法要变通,比方绣这雁,该用铺针法绣背,套针法绣翅,面色宜深,里色宜浅,翅肩处将套针上再加施针,长短兼用,虚实相副,像这云烟本是为着烘托大雁的,就要散针和整针一块用,浓处用套针细线,淡处用接针,再淡处用稀针,就鲜活了,不过是这些。”话未说完,众丫头都笑起来,都道:“若说这些针法也都知道,只是谁理会的该如何套用,又在什么时候什么地场儿用呢?改日闲了,倒要你慢慢儿的一件一件细说来听听。”
雪雁因见湘云只是拿着那纨扇不放,笑道:“姑娘若喜欢这扇,就送给姑娘顽吧。只怕姑娘嫌牡丹花样俗。”黛玉笑道:“另绣一幅芍药花的来就不俗了,最好再绣个石凳儿。”湘云道:“你专会打趣人。但有一点错儿被你捏着,再不放过的。我如今随你怎么说,这扇子是要定的了。可惜离入夏还远,我竟有些等不及呢。”宝玉笑道:“词里说:‘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倒不一定非要夏天才用。”湘云道:“那有红口白牙咒人家病的。你敢情是怕我要了扇子,你林妹妹没的用来遮面?”黛玉冷笑道:“我就该是一年到头要病的么?我倒要问问,你何尝见我每日拿着扇子遮面的?还是爱拿扇子的人必得生病?”湘云笑着正要再说,忽然想起来,时常拿把扇子在手中摇着的人倒是宝钗,便不肯往下说去,只拿起那鸳鸯戏水的绣帕问:“这可是鸳鸯姐姐绣的?”
鸳鸯笑道:“怎么见的我叫鸳鸯,就必得绣鸳鸯?那是待书的,小蹄子春心动了,所以日夜惦记着鸳鸯戏水,连手帕上也绣着春意儿。”待书听了,急的骂道:“少胡吣,什么春心动了,又什么是春意儿,统共就那几张绣样子,我不过照着绣罢了,这里的姐姐妹妹,那个没绣过鸳鸯、蝴蝶、牡丹、荷花这些,雪雁绣这牡丹团扇,云姑娘还评作第一呢,偏我绣对鸳鸯,你就有这些话来编派。”鸳鸯笑道:“虽然不错,只是平时并不见得你针线特别好,惟有绣这鸳鸯时,竟加倍用心,不是心里有想头,却是为着什么?可见一针一线都是有情意的。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要渡水成鸳鸯儿了。”待书恨道:“越说越坏,今儿我非撕你的嘴不可。”说着追着鸳鸯要打。宝玉忙一手拉住一个,笑道:“好姐姐别恼,还没请教,那件是鸳鸯姐姐的手笔。”待书倒没怎样,鸳鸯却用力将手甩开,正色道:“我们闲话瞎扯,并不与二爷相关,二爷别这么拉拉扯扯的。”
宝玉顿时红了脸,大没意思,黛玉瞅着一笑,并不说话,湘云也只笑着,紫鹃忙打圆场道:“鸳鸯姐姐说这些日子忙,只绣了这幅百寿图的绣屏,虽然好,却未完工,所以不算在上品里。”湘云展开看时,原来是一匹御赐的明黄宫缎,上用大红丝线绣着许多寿字,形体各自不同,总有几十个,自是孝敬贾母之物,便都连声赞好。又一一翻看其余并未入选的绣件,虽非上乘,也各有佳处,因一一赞叹,把顽不已。
翠缕便拿着那只肚兜问:“这件也是好的,为何不见评审?”黛玉微微一笑,只道:“自然是好的。”宝玉忙一把抢过,红着脸道:“是谁把他拿了来?”绮霰忙道:“是我,因听说这里要赛女红,我在柜子里翻了翻,属这条肚兜绣的最好,又簇簇新没穿过的,所以拿他来参赛。果然大家把他选上了。”
湘云早已认出那肚兜正是那年自己与黛玉经过宝玉窗前,见着他在睡午觉,宝钗却坐在一旁刺绣,手中做的正是这件活计。听说宝玉从未穿过,不禁看着他一笑,问道:“不忍乎?不敢乎?不愿意乎?”宝玉早已团起掖在袖里,胡乱道:“胡闹,这种东西怎好见人。”又故意问这件绣品是谁的,那样东西却做何用。众人并不解他三个打的是何哑谜,也不理论,便一一告诉。
正乱着,只见琥珀提着一只填金掐丝雕花过梁的五彩食盒来,黛玉忙笑问:“是什么?”琥珀道:“是桃花南瓜羹,老太太让送来给林姑娘、宝姑娘吃的。”湘云笑道:“可见老祖宗偏心,怎么我们就不配吃桃花羹的?”紫鹃忙上前接了,揭开盖来,见是满满一盅,足够三四人分,笑道:“宝二爷、云姑娘都在这里吃过饭才去吧,尽够了。何况宝姑娘这早晚不来,今晚多半不过来了。”宝玉道:“使的。”便命春燕回去告诉一声,说在潇湘馆用饭。湘云笑道:“忙什么?倒像几百年没吃过粥似的,就馋的这样儿。”众人也都笑了。
鸳鸯知道前头已经放饭,便告辞要去。琥珀笑道:“老太太说了,你也难得进园子,就回来晚些也使的,只是别只顾自己顽乐,有什么好看好顽的,捡几样精致的也让我养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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