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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 军帐内的来访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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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山卫书在峼卫郡大显其威之日，与之相距六千余里外的东羽郡却在与遮暮岛的全面战争后几要沦陷。是时为启纪564年的年末，丑月的第八天。

王朝灭亡之后，慕国将领拒不交出兵权，他们打出重建新国的旗号各行其是。逼退姒政的新政府对外发布慕邦宣告后，仅有小部分拥兵将领归顺。慕国各地坐拥大量财富的豪商们为了能够安稳度日，开始向世界各地雇佣武装力量以作防卫。有的已出逃他国。得益于地缘优势，东羽郡外的遮暮岛国成为慕国境内佣兵的重要来源。事后证明，庞大的活跃在慕国境内的佣兵部队实际隶属于遮暮国的国家武装。当越来越多的遮暮士兵活跃在慕国大地上时，遮暮岛才终于解除伪装，伺机侵犯。

在此之前，旧廷册封的四平将军康曹有重兵设防海岸。但由于这位将军错估形势，认为郡内同时发生的多股遮暮佣兵与当地治安团的械斗仅是偶然事件，因此忽略了巡防求援的信息。他认为下人夸大了说辞。原因是，这个时期的慕国平民是举世皆知的顽固不化的古老愚民，自恃优越的他国佣兵偶尔轻蔑愚民也不足为奇。何况康曹将军还要关心更为重要的新政府的动向，他对于这些“小打小闹”毫无兴趣。然而佣兵没有如他所愿很快安分。遮暮岛的佣兵械斗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朝东羽郡的海岸集结，并最终与其本国的舰船和出征的军队会合。

械斗发生在申月，康曹则在子月才收到敌军确切人数的报告：彼时东羽郡已有七十余万外敌士兵。一个月后的今日，东羽郡几乎全部沦陷，仅剩洛水支流后的小部分疆域。曾经的四平将军在这块狭小的土地上指挥着他麾下最后的三万士兵。他曾求援寻找仙人，但战乱之地的信息反馈很慢，搜仙使者至今未归。他的对面，国土上尽是外敌，而他的身后则是他不屑为伍的同胞。外敌以东羽郡为基地向南北侵略，暂时放过了西进腹地的打算，他们已连拔数城。

康曹将军听说慕国全境不愿受辱的人们已揭竿而起，想方设法归入各地势力，所谓共同卫国。但他对此嗤之以鼻。他在三年之前曾出访西兹和繁真，被那里的文化和处处体现的先进所震撼，回到这破败古老的土地上，他已没有了旧日卫国的雄心。他认为这样的国家不必保卫，反抗只是为了维持地位和财产。战俘或将军，他肯定得选将军。

这一天，他迎来了两位客人，一位是携重兵支援的新政府将领，一位则是故帝姒政的说客，两方皆为劝他归顺。

军帐之外，隔江相望的彼岸战火不歇。遮暮岛的士兵拥有先进的兵器，与旧王朝的军阵每次对抗都显得游刃有余。尽管新政府的将领已将所携兵力悉数派往战场，但武械的差距仍未弥补。

“西兹人说要给我们机会去增长道德和知识，我看以后可以利用。”四平将军康曹坐在帐内，对两位来访的客人说道：“如今就连北方的开络都如此强大了，而我们古老的土地却衰败如此。姒政皇帝最后一次派兵出征还恍如隔日，可惜尚延嗣将军已经病故，不然，不知今日之局面，他要如何去看待？谁能料到不过区区三年，随着九神议定，一切竟转变的如此之快。”

“正是因为九神议定，”姒政的说客是个面目削瘦的男人，他说道，“那些受教于仙人的产物不必再藏着掖着，可以被搬上台面，而各国也诚请上仙作为驻国之力。那些原本就有侵犯主张的国家自然就有恃无恐了，立刻将他们长久的愿望付诸现实。”

发布慕邦宣告的新政府派出的将领名为蒙恂，他面无表情地对康曹将军说：“战争问题事大，国家的日后发展也是大事。将军必须要讲明自己树的是哪方的旗帜，现在我们宣告已发，不管姒政有什么打算，那也是绝不可能改变未来的。”

那位削瘦的说客立刻道：“蒙恂先生太过着急了，应该允许将军思考思考。”

“思考？”蒙恂毫不讳言地说，“康曹将军思考了几个月，东羽的军队就只剩三万了，若再思考思考，那还有树旗帜的必要吗？”

这话让康曹很不满，但是他眼下只有三万士兵，而蒙恂至少带了五万士兵前来助阵，据说后续还有补进。显然新政府的招安更具诚意。反观姒政皇帝的说客却两手空空，只是一再主张与西兹的合约很快将有进展，对于崇尚先进的康曹来说，说客一方实则更有吸引力。不过他需要适机警告，以免他们蹬鼻子上脸。“我作为旧廷册封的四平将军，”他说道，“征战一生。门徒众多，他们领兵分散全国各地。我虽麾下仅剩三万士兵，但两位可得想明白，对我若谈收编，其成果可不仅仅就我一人而已。因而，二位无论是谁，说话且客气一些，咱们的交谈才能继续。否则我只能派人送客了。”

“所言极是。”削瘦的说客拱手道，“将军为国征战一生，于情于理都应受到尊重。如今国力匮乏，反抗也是有心无力，怎能怪责将军呢？只待接收先进，重整旗鼓，到时候就能稳固河山。”

“你们这是要稳固谁的河山？”蒙恂不满地说，“姒政的么？你们接收先进的方式我可有所耳闻？这是要邀人驻兵啊，还是求人驻教呢？”

“此非首要。”那说客满脸自信地说，“今日我本是来与康曹将军谈话的，对蒙恂先生的到来实在感到意外。我以为宣告所言，你们是不屑于康曹将军这样的旧有势力的。”

“那是你以为而已。”蒙恂冷眼道，“建设国家，本就应该有力的出力，目下谁有能力，谁就应该主动参与建设之中。而不是去填充一个曾经的帝王的新门庭。那姒政退位还有什么意义？我慕邦的宣告还有什么必要？”

“先生多虑了，姒政皇帝他——”

“慕国不会有皇帝了！”蒙恂打断说客，“你要是还想做宰相臣子的美梦，为你皇效力的话，你就回去吧！康曹将军断然不会违逆民意，助人复辟是要遭受人们唾骂的！”

“先生曲解我们了。”说客道，“那我换个称呼。如今天有九神，还有那数不尽的仙人，姒政先生怎还想再当什么皇帝呢？即便如你所说组建新门庭，那他也不会承接任何职位。姒政先生只是不愿意自己的祖宗基业被你们强行夺了去，难道这也是一种罪责吗？”他扭头目视康曹，“将军是否能理解呢？”

“这是自然能理解的。”康曹当然同意，他也不愿容忍新政府夺走自己的地位，而且对于昔日皇帝的知遇之恩，他依旧心存感激。“如果一个人辛辛苦苦的获得了成果，最后有人说来路不正而抢了去，这世界哪能容下这样的道理呢。”

“如果确实来路不正有什么容不下的？”蒙恂坦然道，“目下世界开明，提倡人人平等。如是这样的环境，每个平等的人辛苦所得必然是要受到保护的。那在此之前呢，你所谓的辛辛苦苦的成果是如何得来的？以耕作秋收为例，其中的辛苦，是指辛苦买卖所谓的贱奴，还是指辛苦指挥贱奴秋收啊？余外所获成就，无非巴结权贵，巴结权贵倒确实是辛苦的。”

“这就说笑了。”说客立刻反驳。“即是巴结权贵获得地位，那地位也是其应得的。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巴结权贵又能获得怎样的地位呢？历史上那些巴结权贵的，有太多成就功业，甚至是伟业的。他们巴结权贵岂不辛苦？他们的成就岂不伟大？难道就因为来路不正这一个原因，就要否定他们的所有吗？”

“我这只是讽刺而已，本不想多言。但既然说起能力，那咱们就来说说。”蒙恂道，“从古至今，所能之事皆有地位决定，你怎知那些没有爬上那个位置的人就没有能力呢。以你们的行事方针来解释，这不就很简单了么。你作为姒政的说客，本身也是个读书人，但你们这些读书人却轻视自己的同胞和文化，认为西兹、繁真的先进始于他们的优越文化，而非时代的偶然。所以你们要抛弃国故，全盘接收人家的文化。我就问你，你们意在全盘接收他国文化，是不是在给自己创造一个熏染的环境，希望凭借这个环境来达成目的或促展能力？如按照这一逻辑，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人们只要能够爬上那个位置，在那样的环境熏陶下，他应该是同样可以达成目的，同样可以促进能力的。这和一个人有没有能力不就没什么关系了吗？似乎重在熏陶，和是否愿意接受熏陶罢了。如谈论浅显到这种程度的话，我们只用说，成就其实只是和一个人的性格与野心有关。但如此病态的社会，你还打算持续下去么？”

“我们的道路也可以医治这样的病态。”说客道，“方才你说抛弃国故，那是他人，我是力争整编国故，而非完全抛弃的。要解决这样的病态，整编国故何其重要。按照西兹人精妙的哲学理念，我们也要实事求是地找到我们文化中的优点并去除糟粕。”

蒙恂大手一挥。“现在不必谈解决文化的问题。今天来是谈康曹将军及其麾下的归属问题的。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值此国难之际，首要的应是想得如何复兴和发展，而不是整编什么国故，就为了挤破头皮的朝你们内心的精神故乡靠拢，争着求着人家不因你本人，却因你的背景而夸你一句。何必呢？”

“这又是偏见了。”说客皱起了眉头，“不整编国故，筛选辨明其中的糟粕和精华，那还如何去发展呢？”

“发展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是看书看出来的。”蒙恂直视说客的双眼，起身说道：“不是说了么，我们会构建新的相对公平的起点来助力发展。在目下这个受人轻视的时候，你在蔑视的高压下连文化自信都没有了，还整编什么国故？慕国人的脑子里有你所谓的国故形成的东西，那些道德观、价值观等等等等，这些东西能帮助我们判断新的立国起点，是否真的到达了相对公平的程度。目前而言，这就够了。咱们都在新起点上奋力奔跑，等发展壮大之后，别人不敢小瞧咱们了，由新的那一代——那些不屑他人指点的，拥有无比自信的子孙后代们来整编国故吧。咱们在这种环境下有什么资格整编国故，整编出来的东西有什么意义，能有多少价值。到了他妈的整编的时候了么？”

康曹看见蒙恂双眼充火，立刻起身调解：“二位别动怒啊，咱们只是交谈而已，莫要太激动了。”

未料那说客却也来了脾气。只见他霍地起身，说道：“不做整编，就不可能有不屑指点的子孙后代存在。咱们要走的应是代行民是的那条路，过激的其他路是不可能实现的。大的不说，庞大宗族你要如何应对？地方乡绅的地位你要怎么解决？那些豪商地主岂能配合你？就一个新起点就想矫正一切了么？难道你们还要靠强压不成！我们才从帝制结束，一下就想实现理想之乡是完全不可能的啊！”

一听这话，蒙恂竟挥拳砸断身前的长桌。他高声怒喝：“代行民是？你回去告诉姒政，当今这块土地上没有盘剥他人者的安身之处！我们决不允许历史造就的盘剥者安然后退！他们必须跟我们一起向前！一起进步！只要是正义的，强压又如何！现在还有机会，我奉劝你回去好好看看慕邦宣告。你可以告诉那些贪生怕死的没有决心的人，若不从宣言，就带着家眷赶紧走罢！不然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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