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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数日前裴炎入狱,薛绍的情绪明显低落,即便怀抱崇简,亦不能专心面对孩子,偶尔神思恍惚,唤他竟毫无反应。我又疑又怕,趁他不在家,几乎将书房翻查一遍,万幸未曾寻到与裴炎有关的任何东西,便道他只是为裴炎深感惋惜。
扶他坐起,我平声道:“今南方逆党猖獗,朝中人心不稳,裴公本是先皇托孤重臣,位居百官之首,既已查明裴公涉及谋反,他实实是乱臣贼子,若不依律惩处,如何震慑蠢蠢欲动之徒?如何稳固大唐江山?”
薛绍凝视于我,是我从未见过的复杂眼神。我见他欲言又止,似有苦衷,心里一急,便催他:“你我夫妻荣辱与共,当言无不尽啊!”
他唇角绽出一丝转瞬即逝的无奈笑意,稍垂目,轻叹:“腹饥。”
卯时过半,家仆送上两碗热气腾腾的亲子面,汤头鲜美浓稠,鸡肉软嫩入味,而打散的鸡蛋漂在汤面好似如絮云朵,鹅黄色的小小云朵。
薛绍握了筷子,才挑起一根面条吃下,却又搁回筷子,道:“太过清淡。”
家仆立即奉上细如发丝的姜和茱萸等物,薛绍撒了许多茱萸并胡椒入汤调味。
见他尤爱嗜辣,心想别不是感冒了,我关心道:“莫非昨夜着凉?身上可觉酸痛?头痛么?”
我欲吩咐家奴去煎饮子,想是自觉并无不适,他随口道:“不必,我无恙无痛。”
一碗面吃了没几口,薛绍道明日将为我和崇简作画,阍者来报,道有二人登门,自称肃政台令史,奉左肃政大夫之意,传薛绍过衙。
家奴话音才落,薛绍便淡淡的自语一句:“是了。”
我内心骤起风暴,远比今日的天气还要恶劣。见他起身要走,忙拽住他,指甲无意划伤了他的手:“为何‘是了’?!子言,你与骞味道素无往来,他为何传你?!难道你心中了然?!”
我知道自己有多害怕,我死死的抓着他的手,恨不能二人的手可以粘在一起,不教他离我而去。
薛绍神色悲悯,别过脸,似乎没勇气看我,唯举止仍旧从容,他耐心的掰开我的手,便向外走去:“应是与薛仲璋有关。”
追上薛绍,我大喝着教惶然不安的阍者将两位令史延入阍室稍候。
“说清楚!薛仲璋是逆党主谋,怎会与你有关!!!”
我情绪完全失控,展臂挡在薛绍身前,不管不顾的勒令他不许走。莫名确信,如果我能留下他,无论发生何事,即便武媚亲临,也不能将他带出太平府。
前路被堵,薛绍只得暂顿脚步,他轻轻拥住我,极愧疚道:“薛仲璋。。。乃薛氏子弟,当初他离开神都时,我们曾设宴相送。”
疑惑解开,我却彻底没了主意。薛绍深深看我一眼,绕过我继续前行,步速极快。他没说完的话,是我们都不愿也不敢去深想的后果。设宴送行本是人之常情,可薛仲璋助徐敬业起兵乃早有预谋,那么,当日参宴的人是否有一个乃至多个被薛仲璋引为同党?这是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忽略的隐患。
回想起床时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此刻只觉讽刺至极。他早知自己已被牵扯其中,为免我担惊受怕,他不敢告诉我。天啊,我理应安抚他的恐惧、理应帮他想办法,却是雪上加霜,伤口撒盐。
至府门,那两位从肃政台而来的令史倒不刻板严肃,反面带笑意,请我们不必多心,薛绍过衙后只需实话实说便可。
我低声对薛绍道:“别去,子言,别去。便说你身体抱恙,好么?我去求太后,我。。。”
“不可任性而为,”,他无不担忧的望着我,竭力温声道:“我清白自持,必能安然脱困。若入宫去求太后,无异于负薪救火。月晚,在家等我便可,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崇简。”
再无别话,薛绍随二人离府,身影在寒风中愈来愈模糊。抹一手泪,我心跳狂乱,总觉得不能让薛绍孤身前往。
我欲乘马去追,恰蕊儿等闻讯赶至将我拦下。宁心的语气里透出无限恐惧:“阿姐,太后可会饶恕驸马?!”
反感她的说辞,我十分恼火,怒瞪宁心:“子言清白无罪!!”
众人皆不敢再言或阻拦,宁心懦懦然的朝芷汀身后退了一步。仅余的几分理智告诉我,即便我追上三人,薛绍不可能随我回家,我也不能随他们进入肃政台的大门,想要第一时间得知问讯过程或结果更是无从谈起。
我焦灼不堪的原地徘徊,蓦的发觉一个异常可怕的现实,除了武媚,朝堂上竟无一人与我相识相熟!可以请李钦他们相助吗?不,武三思已向武媚建议削弱诸王权力,他们不可能不知,更或许已在准备对策。自身处境已岌岌可危,又怎会在如此敏感时期为自己招惹更多猜忌。
眼前忽飘落一叶枯黄,明明比比皆是,却莫名为我带来某些熟悉的味道,它像极我从某人衣衫摘落的浸了一夜山雨的叶子。继而,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脑中一片空白。
直到芷汀不安的同我耳语:“公主可是在想武中候?”
我默然无语,她也不再问。的确,我知道武攸暨至少能进入肃政台,但我丝毫不知他是否还愿帮我。换作是我,必是不肯如此委屈自己侮辱自己,去帮一个对自己若即若离、戏弄自己真情的人。
左思右想,终下定决心,自尊又算得什么,无论攸暨将如何答复,我必要全力以赴。因为,我若不能尽快了解薛绍的情况,便见了武媚也是无用。
更换男装前往皇城,托人传话,在左金吾衙门外稍等片刻,便见武攸暨徐步走出,挺拔颀长,仪容俊美,过路旁人无不注目。二人相对,他一脸得色,我却是一脸惊色,本以为今天不会看到他。看来又是我小人之心。
“李晚?呵,”,他负手而立,似笑非笑道:“好些年不曾听过你这化名,很是不习惯呢。时隔半月,还道公主已将在下忘怀。诶?莫不是公主出尔反尔,欲讨回财物?”
返洛那日,他去了太平府库房,向芷汀详问所有我最喜欢的珍玩字画,然后将它们全部搬回了自己家。知我不会在乎,芷汀也只稍提一句。
“你救我一命,它们尚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牵挂薛绍,却又愧对攸暨,我紧张极了,不停的揪扯十指,小声道:“我。。。欲求你一事。”
他已看出我神色仓皇,近了一步,关切道:“出了何事?!谁敢令你为难?!难道太后亦。。。”
原本孤立无助似跌入无底寒窖,却又遇他轰轰烈烈山火般的关心,冷暖剧烈交替,我情绪一时激动难控,哽泪道:“是子言。他与薛仲璋乃同族,曾为其设宴相送,方才,骞。。。骞味道传他往肃政台问讯,我。。。想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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