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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春在那寂无人行的街上想着,自己也未免来得太早了,干娘听到敲门声,必要吃上一惊,以为我来和她算账的。我得在敲门之先,就要用温和的话来安慰她。计春自以为是地走了去,可是到了那条巷子里,老远地就听到有妇人的哭声。计春本来心里很乱,听到了这种声音,就以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心里更慌,站住了脚;静静地听着,好像哭儿哭女。自己决没有什么人这样来哀哭的,又是自己多心了!于是沿着人家的门牌,一家家地找去。
及至找到那号门牌,大门开着,门口烧了一堆纸灰,哭声正由这屋里出来。计春看到,不由倒退了两步。原来那屋子里一群男女纷乱在一处,倪洪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号啕着哭,弯了腰,鼻涕眼泪一齐向下流。
计春顿了一顿,正不知如何是好!里面有两个男人抢了出来,指着他道:&ldo;你不是周计春?&rdo;计春点着头道:&ldo;我是……&rdo;那人道:&ldo;好,你来得好!倪家小姑娘昨天晚上回来自尽了。&rdo;
计春张开了嘴,只说得一个啊字,两个人就把他拖了进去。叫道:&ldo;大嫂子!这小子来了。&rdo;
倪洪氏一抬头,两手抓住了计春两只手,哭着道:&ldo;你看不见她了,她回来之后,一个人在里头小屋子里睡,我以为她生气了,也不敢劝她,半夜里我起来看她,她……她……她上吊了。我的儿啦,你苦啊!&rdo;说毕,放了计春,一头向墙上撞去,幸而有人在旁,一把将她抱住。
第三十六回事白各断肠生离死别(3)
计春便是铁石的心,到此时也不能不哭了。向屋子里面看时,ju芬直挺挺地睡在铺板上,用一块红布,将脸遮盖了。计春看到,也是跳脚大哭起来,口里喊着道:&ldo;你为什么就死?你为什么就死?&rdo;
因他哭得这样哀痛,将屋子里一班帮忙人的怒气稍微和缓了些,就有一个人搭腔道:&ldo;你说她为什么要寻死吗?这里有她一封信,你看罢。&rdo;说着,将一封信塞到计春手上来。计春一面擦眼泪,一面将信拆出来看。那信写的是:
母亲:我对你不住,我永别了!今天晚上,我遇到了那人,见他木头一样,眼睁睁看了我们,只当不认识。人心是多么可怕呀!我委屈求全熬到今日,几乎落了一个贼名。我觉得这件事太可耻了,太让我灰心了。我活到一百岁,便是伤心到一百岁,不如早死了好。我死后你再和他去办交涉,我想他们可以可怜可怜你了。恕我不孝罢!儿ju芬绝笔。
计春看完了,只管跳脚,哇哇地哭着。
正纷乱着,大门外又是一阵乱,向外看时,却是令仪带了一群男女仆人飞跑而来了。她到了大门口,见里面这样一片哭声,也是一怔,看到倪洪氏坐在靠墙的一张矮椅子上,垂了头哽咽着,便道:&ldo;妈!我现在明白了,来认你和妹子了。&rdo;她说着,正待进去跪下来。
倪洪氏站起来,猛然地伸出两手,将她紧紧地搂住,又大声哭起来道:&ldo;儿啊!你明白晚了。你妹子自尽了!她这一生委屈死了。她委屈有三年了,她不能再委屈了。所以……&rdo;
计春听了这样哀哭叫屈声,犹如人家用尖刀刺了在他心上一样,一阵酸痛,人就昏沉沉地向地上倒下去,倒下去之后,便一切人事都不知了。等他醒了过来时,已经发觉是睡在医院里,自己看看窗户外面的太阳光,已经有些歪斜,那么,为时不早,自己已是在医院里睡了大半天了。医生见他醒过来了,又在他身上诊察了一遍,就对他道:&ldo;不要紧的!你好好地休养天,就可以出院的。&rdo;
计春道:&ldo;是什么人送我到这里来的?&rdo;医生道:&ldo;是令岳孔府上派人送来的。我们这就去和他通电话,说你醒了,大概不久就有人来了。&rdo;
计春心里想着:难道到了现在,他还肯认我做女婿吗?这也就怪了。他如此的想着,在痛苦里面稍微又能得着一点安慰。只在一小时以后,医院看护引了一个人进来看他的病,计春认得,便是在北平曾同住过会馆的刘清泉。连忙由被里伸手出来,抱拳相迎。
刘清泉笑道:&ldo;周先生!你好好地养病罢。我是回城来拿账本的,碰上这件事了。我若是早回来一天,也许没有这场祸。&rdo;计春道:&ldo;你来了!就好极了!我要和你打听打听,我父亲的事情。&rdo;
刘清泉道:&ldo;令尊吗?就葬在玉虹门外,土地庙边,那里是通贵县的大路。&rdo;计春点点头道:&ldo;我干娘把他葬在那里,我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请问你,我父亲到北平去,听说是流落了……&rdo;
刘清泉摇摇手道:&ldo;这话过两天再说罢。这里也不是谈话的地方。&rdo;计春以为说多了话,医生是要干涉的。他不说也罢,听他的话音,好像还要找一个较稳妥的地方,慢慢地来谈一谈。那么,总算他念旧,还是用善意来维持的了。自己心里这样地想着,也就期待着刘清泉日后的约会。
在医院里休息了两三天,每天来探望的,只是刘清泉一人。他心里想着,倪洪氏受了这样大的刺激,或者病倒了不能出门,可是令仪并未和我有什么隔阂,何以她也不来看我呢?自己也曾把这话去问刘清泉,他却答复的是:&ldo;大小姐心里那一份难过,大概不比你差什么。这个时候,你可不必去追问了,过两天你自然会明白。&rdo;计春看他这情形,好像令仪也有不得已的地方,自己也就更急于要知道这实在的情形。
到了第四天,他万分隐忍不住了,就和医生说,一定要出院。不容他出院时,他就自己跑了出去。医生出于无奈,这才将刘清泉用电话找了来。刘清泉对于他要出院的这一层,却并不拦阻,只是要和他一同出去。
计春想着:事情闹到这种样子,自然也不好意思单独地进孔家的门。有了刘清泉来陪伴着,这就极好收场了。因之也没有怎样的考量,跟了刘清泉就走,但是他所走的路弯弯曲曲的,直引着他走进一家旅馆去。
计春始而还以为他引着来会什么人的,后来他和计春开了房间,付了房钱,这才让计春吃了一惊。因问道:&ldo;怎么样?孔府上不许我去了吗?&rdo;
刘清泉让他坐下,笑着还递了一杯茶到计春手上,这才道:&ldo;周先生!你是聪明人,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敝东家为人思想很旧的,他现在知道周先生为了令尊的事,和全族人脱离了关系的,而且又有人把戏剧明星秋cháo的照片,送给敝东看了,那么,秋朝就是秋cháo,这也很显然。依了敝东家的意思,觉得你是个明星了,婚姻两字是不成问题的……&rdo;
计春点点头微笑道:&ldo;他又要悔婚,这也是当然的。&rdo;刘清泉道:&ldo;别忙!你等我说完。敝东家的意思,若是周先生还有意读书的话,他情愿在一次之下,帮助你一千八百的学费,以后彼此就不必通消息了。&rdo;
计春道:&ldo;孔小姐现在呢?&rdo;刘清泉想了一想,笑道:&ldo;她不大自由了,但是她很对得住你,你父亲病在北平小客店里的时候,是她送到医院里去的,要不然,令尊恐怕就在北平过去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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