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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士奇爬了起来,拍拍膝头的雪块,笑嘻嘻地说:&ldo;不碍事的,裤子湿了外头有棉袍子遮着哪。&rdo;旁边下人听了高士奇这话,忍不住都封住嘴巴偷偷儿笑。
这时,有个下人飞跑过来,一迭声喊道:&ldo;少主子,主子从宫里送了信来,要您快快进宫去!&rdo;
索额图脸色大变,嘴里啊了声,飞跑出去了。原来索尼最近成日待在宫里,日夜都没有回来。
高士奇在花园里呆立会儿,自己出来了。只见索府的家人们个个神色慌张,高士奇朝他们打招呼没谁顾得上理会。他想肯定是宫里出事了。
高士奇骑在马上回家去,只觉着膝头阵阵发寒。刚才在雪地里跪了老半日,裤子早湿透了。他进门就大发脾气,嚷着叫春梅拿裤子来换上。高士奇换了裤子,坐在炕上仍是生气。高夫人忙喊春梅:&ldo;你这死人,老爷进门这么久了还不知道泡茶上来?&rdo;
春梅早已端茶上来了,高士奇轻轻啜了一口,呸的一口吐掉,大骂道:&ldo;好好儿贡茶,叫你泡成什么样儿了!&rdo;
春梅吓得抱着茶盘跪下,浑身直打哆嗦。高士奇骂道:&ldo;起来!别说话就跪下,跪坏了裤子,外头瞧着还不是咱们家寒碜!&rdo;
春梅忙爬起来,低头退了几步,站在旁边。高夫人猜着老爷肯定是出门受气了,却不敢问。
十七
陈廷敬在家待了些日子,很快就过年了。自然也有些朋友上门走动,便知道皇上不豫事已不假,却不知道是否就是出天花。话只是知己之间关了门悄悄儿说,不敢在外头说半句。没人上门催他去翰林院,可见衙门里只怕没几个人了。
正月初八日,陈廷敬想出门拜客。他大清早就起了床,梳洗停当,用罢早餐,骑马出门。才到长安街口,就见街上尽是满兵,仗刀而立。他找地方拴了马,徒步过去看个究竟。又见很多人往街东头去,也快步跟了去。
老远就见天安门东边儿的龙亭处围着许多人,还不停有人凑上去。陈廷敬隐隐觉着不祥,心想只怕是出大事了。快到龙亭时,忽闻得哀号声。陈廷敬猜着了八九成,心里却是不信。上前看时,才知道真是皇上驾崩了,龙亭里正张挂着皇上遗诏。陈廷敬觉得双腿打颤,泪眼有些模糊。他定了半日神,才看清皇上遗诏上的字,原来皇上自开罪责十四款,自省自悔,抱恨不已,语极凄切。看到诏书末尾,知道是三阿哥玄烨即皇帝位,命内大臣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为辅臣,嘱咐他们保翊冲主,佐理政务。
陈廷敬正心里发怔,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他吓了一大跳,回头看时,却是明珠。明珠常服穿着,面色悲戚,眼睛有些红肿。彼此只略略拱拱手,哪里还顾得上客气。陈廷敬想着先皇的恩遇,不觉落下泪来。
明珠悄悄儿说:&ldo;廷敬随我来,有话同你说。&rdo;
明珠把陈廷敬领到僻静处,说:&ldo;廷敬,您我相识多年,您以为我待您如何?&rdo;
陈廷敬猜着明珠有要紧话说,便道:&ldo;您是我的恩人,廷敬时刻记着。&rdo;
明珠看了他半日,才道:&ldo;千万别再同那个道人往来。&rdo;
陈廷敬惊得脸都白了,道:&ldo;我同傅山并无往来。&rdo;
明珠眼睛望在别处,嘴里轻声说道:&ldo;您中式那年回山西,傅山去陈家老宅看了您,您从山西回京时又去阳曲看了傅山,傅山前不久又去了您府上。&rdo;
陈廷敬惊得冷汗涔涔,道:&ldo;原来明珠大人一直盯着我。&rdo;
明珠道:&ldo;先帝对我有过密嘱,让我看着您。&rdo;
陈廷敬问道:&ldo;廷敬不明白,如何看着我?&rdo;
明珠道:&ldo;先帝密嘱您不必知晓详情。您只想想,您同傅山往来,先帝了如指掌,为何没有问您的罪?&rdo;
陈廷敬道:&ldo;请明珠大人明示!&rdo;
明珠道:&ldo;先帝相信卫大人的话,看重您的才华人品,想您不是那有背逆之心的人。可眼下时局非常,前明余孽又在蠢蠢欲动,有人若想拿这事做文章,您就又大祸临头了。&rdo;
陈廷敬谢过明珠,敷衍道:&ldo;傅山先生是个游方道人,是位悬壶济世的名医,他四处走走并不奇怪。他来京城找我,一则有同乡之谊,二则读书人之间总有些话说。说到谋逆之心,我在傅山先生身上看不出。他只是不愿行走仕途,可天下不想做官的读书人何止一个傅山?&rdo;
明珠说:&ldo;廷敬,没那么轻巧吧?傅山曾因谋反嫌疑入狱,只是查无实据才放了他。他是什么人,你我心知肚明。&rdo;
陈廷敬却道:&ldo;正是查无实据,就不能把罪名放在他身上,更不能因为我同他见了面就有罪了。国朝是讲法度的。&rdo;
明珠摇头道:&ldo;廷敬,你我之间说法度没有用。傅山是什么人,先皇知道,太皇太后知道,朝中大臣也知道,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廷敬,你在敷衍我。&rdo;
陈廷敬道:&ldo;既然你我心里明白,廷敬就说几句真心话。朝廷对傅山这样的读书人与其防着忌着,不如说服他们,启用他们。只要多几个傅山顺了清朝,天下读书人都会响应的。梗着脖子不顺清朝的读书人,都是大有学问的哪!&rdo;
明珠叹息道:&ldo;廷敬,明珠也是读过几句书的人,明白马上打天下,马下治天下的道理。治天下,就得靠读书人。先皇也正是如此做的。可满臣当中,忌讳汉人的多着哪!您才看过先帝遗诏的,先帝为自己开列一罪,就是重用读书的汉臣!先帝不这么说,难服满臣的心!&rdo;
陈廷敬道:&ldo;廷敬佩服明珠大人见识。人不分满汉,地不分南北,都是清朝哪!&rdo;
明珠说:&ldo;这个道理,先皇及太祖、太宗,都说过的。但朝政大事,得讲究个因时、因势、因人,不要太死脑筋了。廷敬,此时此刻,傅山是沾不得的!&rdo;
陈廷敬问道:&ldo;朝廷将如何处置傅山?&rdo;
明珠道:&ldo;傅山已逃离京城,这件事您就不要问了。&rdo;
陈廷敬猜想傅山只怕有难,心里暗自担心。天知道像明珠这样没有穿官服的暗捕在京城里头有多少!他正心里七上八下,明珠又道:&ldo;鳌拜大人可是您的恩人,您得记着。&rdo;
陈廷敬隐约听说过这件事,只不知个中细节。明珠道:&ldo;索额图父子当年想要了您我脑袋,去向庄亲王交差。鳌大人巧妙说服皇上,才保住了您我性命。&rdo;
陈廷敬忙说:&ldo;我一直没有机会谢过鳌拜大人。&rdo;庄亲王放泼这件事叫外头敷衍出来,简直就是出老王爷大闹金銮殿的戏文,陈廷敬早听说过了。他不明白其中真假,但当时他差点儿在梦里掉了性命,肯定就是事实了。
明珠又说:&ldo;索尼身为内务府总管,如今又是首辅大臣,您我都得留点儿神啊!都太监吴良辅先帝最是宠信,眨眼间就叫杀了。&rdo;
陈廷敬吃惊道:&ldo;内监干政,祸国殃民,前史可鉴。廷敬倒是听说吴良辅做过很多坏事,他只怕死得不冤。可如今时局非常,有人想借机杀人的话,确实太容易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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