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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石窗外的夜色已经黑透。一个先零侍女从石廊的深处走出来,道:&ldo;云姑娘,王子妃已经醒过来了。&rdo;
云歌轻轻吸了一口气,问道:&ldo;她……问起了吗?&rdo;
&ldo;呃……&rdo;那侍女顿了顿,&ldo;问起了。&rdo;
&ldo;她怎么问的?你怎么答的?&rdo;
&ldo;王子妃问说,是不是……是不是孩子没了?我说&lso;是&rso;,她便将头转过去了……没再说什么。&rdo;
云歌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起身向石寨的深处走去。
穿过幽暗的石廊,一个被火光照亮的大石屋豁然眼前。火光来自四壁之上的桐油火盏,也来自石屋正中正熊熊燃烧的火塘。毡毯在地上铺展开来,引向屋底一个蜷缩在裘褥中的纤细身影。几个侍女跪坐在周围低头不语,听到脚步声立即转过头来,眼中露出希冀的神色。只有裘褥中裹着的那名女子依旧面壁而卧,一动未动。
&ldo;你们都去外边候着。缤祝,你去按我昨天吩咐的步骤,把汤药煎了送过来。&rdo;
侍女们领命一一退下,只留得云歌和阿丽雅在那石屋之中。
云歌跪坐而下,握住露在裘褥外那纤瘦的手,竭力稳住声音中的颤抖:&ldo;阿丽雅,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不要闷在心里。&rdo;
阿丽雅艰难地转过身,曾经那么浓烈的眼眸中一片空空茫茫,&ldo;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rdo;她喃喃道,&ldo;我以为我会高兴的……因为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是……&rdo;她的眼中忽然浸满泪水,声音也哽在了喉口。
云歌有些惊讶。然而她想起离开凌滩的前一日,阿丽雅的确曾经向她表达过不想要孩子的愿望。是啊,心爱之人的骨肉和被迫屈从所怀的骨肉相比,在女子的心中自会有些不同的感受。
&ldo;我才开始感到它在我腹中的蠕动,才感到我在先零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亲人……&rdo;阿丽雅闭上眼,泪水从她的眼眶中四溢而出,&ldo;……一定是天神听到了我心中的怨恨,是不是?&rdo;
云歌伸手覆在阿丽雅的唇上,&ldo;不要说这样的话。不许说这样的话。&rdo;她忆起孟珏的嘱咐,努力定住自己的心神,不让自己的情绪被阿丽雅消极的话语所影响,&ldo;我知道你此时的心情。那时在长安,我失去了陵哥哥留给我唯一的骨肉,我也像你这般痛不欲生。那时我也曾恨自己恨所有的人。可是当我真正报复自己报复别人时,我只觉得我将那个孩子曾经无暇的存在都玷污了……&rdo;
阿丽雅慢慢睁大眼睛,愣愣看着她。云歌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诉说当年的心境。她一时也是愕然,却没有停住,反而兀自说下去,&ldo;孩子来了,又去了。上天自会看护他们。我们若是执拗于失去了的,只会将这恨意报复在自己身上,报复在他人身上。最后只会将那失子的痛苦演化成更多的痛苦……&rdo;云歌竭力咬住下唇,再说不下去,只任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
阿丽雅缓缓握紧她的手,虚弱地道:&ldo;我知道……你当年的不如意,却不知道……你也曾经历过这些。&rdo;阿丽雅顿了顿,深吸一气似在积聚身体和心头的力量,&ldo;云歌,谢谢你。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你总在我身旁。&rdo;
云歌摇头,想说自己不该独自离开凌滩,想说自己的医术不精没能保住她的孩子,却又觉得说这些已无甚意义。她又握紧了阿丽雅的手道:&ldo;等你将身子养好,总还有机会再有孩子的。&rdo;
阿丽雅虚弱地笑了一笑,那笑容却未冲到嘴角就淡去了。
两人一时都不再言语。石屋中的灯火跳跃不停,像是人心在忽明忽暗的往事中穿行,又像是执念怨念在挣扎不定。一个身影长身玉立在石屋外的黑暗中默然不语。许久许久,那人才向身前的一个少年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少年立即移步向屋中走去。
云歌听到脚步声,以为是方才吩咐的缤祝送了汤药过来,抬头看时却是号吾端着一只药碗站在身后。她起身接过那碗送到鼻前闻了闻,辨出是孟珏常用的宁神汤,便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号吾。号吾立即会意一般点了点头。
云歌扶起阿丽雅喂她喝下汤药。不多时,阿丽雅沉沉睡去。号吾指指阿丽雅又指指自己,示意云歌他会守在这里寸步不离。云歌起身,摸了一下号吾的头,号吾则咧嘴冲她一笑。云歌看着他,心中先前那个疑惑重又浮起‐‐他何时成了孟珏的人?她明白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只有一个人能回答,便转身向屋外走去。
屋外的石廊高高下下,依着山势起伏不定,时而月色横斜时而五指不见,也分不清是室内还是室外。云歌一径走下去,有些茫然又很笃定地知道孟珏就在这石廊的某处等着她。石廊忽然结束在一片高台上,远处石屋中的灯火晕染过来,隐约看得见夜色中的雾霭。一个人站在那夜岚中眺望着山下。云歌默默走近,见孟珏没有转身,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他的声音低缓而起,&ldo;那时,是我思虑不周,才令局面倾覆,不得不在你和他的骨肉之间进行选择……&rdo;
云歌骤然停住脚步,只觉得心间如有一根游丝被抽紧,一时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孟珏转过身来望着她,眼中的痛惜与她一般深沉彻骨。
云歌回望向他,声音中带着几分微颤和断续,&ldo;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埋怨任何人了。&rdo;
山风忽起,一片干枯的冬叶撩过孟珏的鬓发,又落在云歌的额顶。孟珏迟疑了一下,走近她将那片枯叶拂下。四目相投,两人的眼中都有一份沉淀下来的平静与安详。
沉默了一会儿,孟珏复又转回身去,眺望着山下。&ldo;看到那片坡上的营火了吗?&rdo;他忽然轻轻问道。
云歌微微一怔‐‐这情景这话语似曾相识。上一次是在龙支城头,在她以为的梦境中。
&ldo;那就是阳平坡。经过这两日的内部清洗。大王子跖隆的势力已被翦除殆尽。&rdo;孟珏的声音淡如清风。
云歌不知该说什么,许久才轻轻问道:&ldo;他死了吗?&rdo;
孟珏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只道,&ldo;这是这片河谷糙原上的规矩,弱肉强食,以力为雄。&rdo;
云歌默然了一瞬,又问道:&ldo;引蛇出洞才是你们去小玛谷的真正原因,是吗?&rdo;
&ldo;也是为了去远些的部落,给族中饥饿的老幼寻些粮食,&rdo;孟珏依旧望着山下,笑了一下,道,&ldo;其实就是抢。&rdo;
&ldo;从跖隆和达慕尔到零格和图遂,你的谋划……成功了吧?&rdo;
孟珏转过身来凝视着她,眼神复杂,&ldo;直到你返回羌地前,几乎可以说是。&rdo;
云歌低下头,&ldo;我以为……我们以为……你去小玛谷……是因为你对赵老将军有君子之诺……&rdo;
&ldo;你几时见我标榜过自己是个君子,&rdo;孟珏的无奈中带着愠怒,声音也有些严厉,&ldo;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一向认为我是个小人。&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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