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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中那股子甜香越发浓郁,梁萧吸了片刻,但觉血中腥臭渐退,气味趋于冲淡,方才住口。正要坐下,忽觉身子一阵麻痹,头脑生出晕眩之感,心头暗惊“这毒来得好快!”翻身坐倒,正要运功抵御,谁知伸手触地,忽地碰到一团滑腻之物,心中一惊“还有蛇?”不待毒蛇掉头,一掌拍出,将其震得稀烂。
此时间,四周咝咝声仿若潮水起伏向这方汹涌而来。忽听花晓霜一声惊呼,梁萧心念电转,忙叫“快过来!”花晓霜并不动弹,梁萧一手抱住柳莺莺,伸手探出,忽觉一条大蛇从天而降,缠住他手臂。梁萧袖手甩脱,竹剑掠出,将大蛇凌空截成三段,反手间,恰好抓住花晓霜,但觉她浑身僵直,不由诧道“怎么?”花晓霜颤声道“蛇……在……在我……我身上…………”战战兢兢,口不成言。
雾气浓重,梁萧不能视物,仅凭触觉,竹剑颤动,顺她身子滑落。剑上带了“转阴易阳术”,只听噼啪声不绝,四条蛇断成十断,从花晓霜身上坠落。梁萧将她拉过,忽听足下窸窣有声,群蛇八方掠来。梁萧左掌抡圆,掌风激荡,将足下的毒蛇尽数扫开。
这么听风辨位,梁萧连连挥掌出剑,逼开蛇群。但分心旁顾,体内的蛇毒渐渐不受压制,攻心而来,不一时,便觉恹恹欲睡,又挥数掌,渐自站立不定,盘膝坐下,将二女放在膝边,一边运功逼毒,一边挥剑驱蛇。突然之间,头顶又落下两条毒蛇,梁萧竹剑盘空一转,将其截成四段,蓦地心头一动“我糊涂了,天上哪儿会有蛇?近旁当有树木!”掌挥剑舞,扫开十数条毒蛇,高叫“晓霜,到我背上来。”
花晓霜听得千百毒蛇吐信,早已吓得呆了,战战兢兢伏在梁萧背上。梁萧待她搂紧,左手抱住柳莺莺,奋起神威,双足陡撑,纵起一丈有余,伸手勾拿,抓住一条树枝。那树枝纤弱,吃不住三人重量,喀然折断。
梁萧手抓枝桠,就已审其粗细,粗者在左,心知左边定是树干,是以树枝才断,他左腿凌空一旋,果然勾住树干。右手伸出,又搭上了一段小枝,借力猛挣,又翻起丈余,落在树桠中间。他中毒不轻,这几下纵跃虽无花巧,却似耗尽他浑身气力。体内的蛇毒趁势流窜,梁萧周身发麻,胸闷欲呕,身子一偏,几乎掉了下去,匆匆稳住身形,运功与蛇毒相抗。
花晓霜一手搂住梁萧,一手扶着树干,心儿怦怦乱跳。但听蛇啸声逼近,蛇群分明向树上涌来,惶急无奈,连声叫道“萧哥哥!萧哥哥!”叫了两声,不闻动静,心头大惊,伸手摸他脸颊,只觉奇热如火,再探他的脉门,不由骇极而呼,敢情蛇毒霸烈,已经渗入梁萧五脏。
其时蛇啸更响,好似万蛇狂动,聚于树下。花晓霜欲哭无泪,主意尽失,忽听柳莺莺低声娇吟,不由放声哭道“柳姊姊,萧哥哥不成了、不成了……”柳莺莺得梁萧吮出毒血,残存蛇毒微乎其微,不足为患,时间一久,悠悠醒转,听得蛇啸激响,再摸四周都是树干。她心思灵动,远胜花晓霜,立刻明白梁萧意图,欲要站起,又觉浑身乏力,只得喘气道“你……你拿竹剑守住这里,别让毒蛇……上……上来。蛇不上来,就不打紧。”花晓霜无法可想,应声摸到竹剑,还没握紧,忽觉手背一凉,一条蛇蜿蜒爬来,缠住她的手臂。花晓霜失声尖叫,正想袖手甩开,忽觉手腕剧痛,已被毒蛇咬中,她痛哼一声,心中惨然“糟糕。”哪知手臂上的毒蛇一阵痉挛,忽地松开,嗖地向下落去。
花晓霜不及多想,取出银针,封住血脉,正想割脉放出毒血,乍觉膝上冰凉,咝咝之声大响,也不知多少毒蛇涌上来。花晓霜想到梁萧,热血一沸,生出拼死念头,银牙紧咬,举剑将一条毒蛇砍断。谁知就在此时,身边的毒蛇发出阵阵异响,挣扎辗转,痉挛下坠。树下的蛇啸也变了调子,充满狂燥惊惶,由近而远,四面散去。
花晓霜大为诧异,略一沉吟,恍然大悟“我身患‘九阴毒脉’,本身就是个大毒物。血中的九阴之毒远较蛇毒猛烈,毒蛇咬我,当即死了,而我的血洒出来,毒蛇沾上嗅到,都会没命。”一念及此,抚着柳莺莺用短匕刺出的伤口,庆幸之余,又生凄凉。当下伸手压迫创口,血流如注,洒在梁萧与柳莺莺身上。花晓霜将血洒落,群蛇避之不及,哧哧散开。可她一阵忙乱,失血甚多,只觉心神虚耗,坐了一会儿,忽又想“我被蛇咬中,浑然没事,想必‘九阴毒脉’以毒攻毒,对蛇毒有克制之功。萧哥哥毒入五脏,再不挽救,必当不治,以毒攻毒固然凶险,比之坐以待毙却要强许多。”
她伸手一摸,但觉梁萧火热已退,身冷若冰,情知他命在须臾,便将手臂伤口放在他嘴边,将鲜血滴入他口。不一阵功夫,梁萧身子由冷变热。花晓霜摸他脉门,情知蛇毒被克,不由欣喜欲狂,怎料失血太过,心情一松,寒毒发作,一阵头晕目眩,昏了过去。
昏沉间,忽听一片“咕咕”怪响,又觉一只手掌抵在背上,热流源源涌入体内,不由神智一清,喜道“萧哥哥,你好啦?”梁萧轻轻嗯了一声。花晓霜睁开双眼,四周雾气依旧,咕咕声却越发响亮,不由问道“哪来的青蛙?”梁萧道“不是青蛙,是癞蛤蟆在叫。”花晓霜侧耳细听,发觉蛇啸声如故,不由惊道“不好,蛇要吃蛤蟆了。”梁萧道“那可未必,听起来,蛇没赢,蛤蟆也没输。”
花晓霜闻言惊疑,忽听梁萧道“你没事了吗?”花晓霜点了点头,说道“我没事!”却听柳莺莺冷笑道“你死了才有趣呢!”梁萧心中有气,冷哼一声。柳莺莺也气道“怎么,她望我死,我就不能望她死么?”花晓霜一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怎么会望你死呢?”柳莺莺道“你还狡辩?我被蛇咬了,你假作不知;梁萧中毒,你却救之不及。哼,这些天我见你治病救人,还当你真是个好人。现在才知道,你骨子里与我柳莺莺没什么两样,阴险之处,犹有过之。”她暗算花晓霜不成,终是心虚,先把花晓霜说成一个阴险小人,就算她说出暗算的事,梁萧也未必相信。
花晓霜听得浑身发抖,可又不知怎么辩驳。忽听梁萧说“晓霜,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花晓霜听他口气,不觉流下泪来,她生来面嫩,“我的血”三个字无法出口。柳莺莺见她无话,自以为得计,心中暗暗高兴。
梁萧虽觉此事不合花晓霜的品性,可事实俱在,花晓霜又不辩驳,也不由将信将疑。想到二人明争暗斗,竟至于此,不由心如刀割“早知这样,我真该死在钱塘江里。”想着长长叹了口气。
花晓霜听他叹息,以为怨怪自己,实在按捺不住,倚靠树干哭出声来。梁萧一惊,忙说“晓霜,这不怪你,都是我的不对!”他越这样说,花晓霜越痛哭。柳莺莺冷冷说“做了就做了,后悔也没用。”梁萧怒道“柳莺莺,你前些日子的手段也未见得光彩!”柳莺莺一怔,大声道“是啊,我是不光彩,我……我这么做,又是为谁?”越说越难过,也嘤嘤地哭起来。梁萧左右为难,大感无趣。
说话中,蛇与蟾蜍叫声更烈,间杂无数异响,“咔嚓咔嚓”,仿佛铁甲振动,时而窸窸窣窣,又似小兽爬行。腥臭气阵阵飘来,三人汗毛直耸,花晓霜与柳莺莺不约而同地止住哭泣。梁萧但觉两人身子发抖,伸出双臂,左右搂住。忽然间,嗡嗡声大作,似有无数飞虫飞来,恰似一阵狂风,从三人身边掠过。
腥臭渐浓,中人欲呕。花晓霜心头一动,忽地颤声说“刚才过去的是毒虫!”梁萧一惊,只觉柳莺莺双臂紧收,身子抖得更急。又听花晓霜说“萧哥哥,这雾太怪。”梁萧道“怎么怪?”花晓霜说“我把过脉,从脉象上看,气弱血缓,该当正午,这里怎么还有浓雾?”
梁萧道“这也不奇怪,深山大谷,云雾终年不散。”花晓霜道“但日出雾散,必然之理。萧哥哥,你看头顶……”梁萧抬起头来,隐见日光闪烁,却无法穿透雾气,不由惊道“这却奇了!难道有怪物喷云吐雾?”柳莺莺打了个冷噤,嗔怪道“这当儿你还要吓人?”梁萧道“好啊,你说什么原因?”柳莺莺答不上来,花晓霜想了想,说道“听说南方有瘴疠之气,为毒物残骸所化,触者定生疫病,难不成就是这个?”
三人疑神疑鬼,忘了适才的争吵。忽然一股异香袭来,三人头脑一清,遥见雾中出现了一个黄澄澄的光团,闪烁不定,分外诡奇。柳莺莺想起怪物一说,头皮发麻,惨声道“完啦,怪物来了……”梁萧皱眉道“什么怪物?”柳莺莺道“那……那团光不就是怪物的眼睛么?”花晓霜听了这话,浑身一震,牙关不觉嘚嘚作响。
梁萧觉出二人恐惧,抖擞精神,长笑道“看来是个独眼怪物,不知这眼珠子长在什么地方是头上呢,还是屁股上?”花晓霜闻言,心头一松,失声轻笑。柳莺莺见他还有兴致玩笑,哭笑不得,骂道“大蠢材,你还说,怪物听到了怎么办……”
忽听咦的一声,有人高叫“谁在上面?”声音如弦锯木,低沉嘶哑。三人顿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梁萧轻轻叹道“世上无鬼神,都是人在闹。”柳莺莺舒了口气,也觉好笑,将脸紧紧贴在梁萧怀里。
黄光越发明亮,梁萧目力最强,看出是一个燃着黄火的白皮灯笼。那人冷冷道“你们能在万毒相争中存活下来,也算有点本事。哼,报上万儿来吧!”说话声中,浓雾渐渐淡去,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树林。树木形状奇特,高者数丈,矮者也有七尺,叶如鹅卵,枝上结满碗口大小的白花,紫蕊中吐出丝丝雾气。再瞧树下,以梁萧识泼天胆量,也不由目定口呆,倒抽了一口凉气。
树下群蛇昂首,红信纷吐。蛇群间褐浪翻滚,却是一大群蟾蜍,挤得密不透风,咕咕叫嚷不停。奇花异草中,花斑壁虎成群结队,东窜西逃。五满地飞奔,舞螯摆尾,正与无数蜈蚣相互剿杀。五毒之外,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儿的毒虫,同类间相互交尾,异类间彼此残杀。除却三人所处的大树,别的无论树上树下,俱是血肉狼藉,毒液横流。柳莺莺看了两眼,禁不住捂胸干呕。花晓霜的小手扣着梁萧的手臂,指甲几乎陷入肉里。
白花似有灵性,渐渐合拢花瓣。四下的雾气仿佛逃命,不一阵的工夫,空中清朗无碍,各类毒虫一失斗志,飞天遁地,八方逃窜。就在万毒之中,站立一个老妪,白发萧萧,容貌丑怪,暴齿鹰鼻,眉毛一根也无,一双眸子深陷颧上,精光灼灼、令人生畏。她的身周十丈似有无形障壁,毒虫纷纷走避,势如江河分流,从她两边爬过飞过。老妪左顾右盼,神气威严,仿佛帝王检阅军旅。
老妪忽地掉头,审视三人,尖声说道“你们是活人么?”梁萧应声惊觉,但觉遍体冷汗,身边的二女早已吓得虚软,若非依赖梁萧,早已昏厥过去。梁萧长吸一口气,压住心头震骇,笑道“你见过会说话的死人么?”老妪看他一眼,冷冷道“寻常人进这林子,从来有死无活!哼,下来!”
梁萧见她言行古怪,正觉迟疑,老妪不耐道“你聋了吗?我叫你下来!”梁萧自负纵横天下,怎能畏惧一个老妇,当即怀抱二女,飘然落下,但怕老妪偷袭,落地时想了七八个后招。只要老妪稍有异动,就以电光霹雳之势将她击毙。
不想老妪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瞧着三人,淡淡说道“你们怎么避过万毒之争的?”梁萧听她反复询问此事,也不觉心中奇怪“方才毒虫肆虐,天上地下无所不至,为何我们身处树上,竟能安然无事……”
老妪怒哼一声,眼中凶光一转,停在花晓霜脸上。她双目陡张,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忽地点头说“原来如此!”口气放软,似乎有所缓和。
梁萧见她神气古怪,不敢久待,拱手笑道“晚辈三个,采药时不慎误入贵地,得睹前辈神通,眼界大开,雾散事了,就此告辞!”老妪点了点头,手指花晓霜道“你俩要走可以,这女娃儿留下!”三人一怔,梁萧皱眉道“前辈说笑吧?”老妪冷哼一声,道“谁跟你说笑?这女娃儿九阴之体,千载难遇,即使出现,也万难活到这个年纪。哼,要不是她,你们还能站在此地与老身说话么?”花晓霜被她一语道破自身隐疾,心中诧异,忽见老妪把手一招,沉声道“女娃儿,过来!”花晓霜大为忐忑,回望梁萧。梁萧微微一笑,一拂袖,纵声长笑,众人惊疑不解,他忽地拔地纵起,凌空扑向老妪。
这一扑电光石火,探手抓到老妪面门。柳莺莺冲口叫道“好……”叫声出口,梁萧爪势一凝,停在老妪喉前寸许,便似触着铜墙铁壁,再也难进分毫。老妪冷眼瞧他,轻轻哼了一声。梁萧应声一震,忽地失了支撑,软软瘫倒在地。
柳莺莺大惊,使招“雪满燕山”,双掌裹着重重寒劲,还没挥出,飘来一丝淡淡香气,若有若无钻入鼻孔。柳莺莺浑身气力一泄,顷刻软倒,一股剧痛自肺部涌起,初时大如针尖,很快变成杯口大小,火烧火燎,叫人痛苦难忍。
柳莺莺运气抵御,心口又生剧痛,慌忙专注心脉。可是念头一起,肝脏又生痛楚,剧痛未绝,脾脏又遭侵袭。她苦忍未已,痛楚忽又转到后腰肾门。这一下,奇痛中又掺入奇痒,柳莺莺哭笑不能,真是难受极了。
花晓霜见二人相继倒地,心下骇然,抢上试探柳莺莺脉象,不由面色大变,回视那老妪,吃惊道“你用毒?”话音未落,柳莺莺难受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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