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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工夫,她说:&ldo;成不了,你养活不起我。&rdo;
芒种说:&ldo;要是庆山哥回来了呢?假如我也有了出头之日??&rdo;&ldo;那我们就指望着那一天吧!&rdo;春儿说,&ldo;我又没有七十八老,着什么急哩!&rdo;
六
春儿回到家里,月亮已经照满了院,她开开屋里门,上到炕上去,坐在窗台跟前,很久躺不下。小白褂湿透了,带着柳子地里的泥土和揉碎的小糙的味道。月亮从葫芦的枝叶里,从窗户的棂格里照进来,落在丰满的胸脯上,心口还在突突的跳动。
她感到有些后怕,又有些不满足。她仄着耳朵听着,远远的田野,有起风的声音。
她出来,西北角上有一块黑云,涌的很快,不久,那一面的星星和树木,就都掩盖不见了。干燥的田野里,腾起一层雾,一切的庄稼树木、小糙和野花,都在抖擞,热情的欢迎这天时的变化。
半夜里下起大雨来,雨是那样暴,一下子就天地相连。远远的河滩里,有一种发闷的声音,就像老牛的吼叫。
今年芒种还没有给她们抹房顶,小屋漏了,叮叮当当,到处是水,春儿只好把所有的饭碗、菜盆,都摆在炕上承接着,头上顶了一个锅盖,在屋里转来转去。
堤埝周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了这么多的蛤蟆,一唱一和,叫成了一个声音,要把世界抬了起来。春儿一个人有些胆小,她冒着雨跑到堤埝上去,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有一只野兔,张慌的跑到堤上来,在春儿的脚下,打了一个跟头,奔着村里跑去了。
&ldo;看样子要发大水了。&rdo;春儿往家里跑着想。
第二天,雨住天晴,大河里的水下来了,北面也开了口子,大水围了子午镇,人们整天整夜,敲锣打鼓,守着堤埝。开始听见了隆隆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日本人占了保定。大水也阻拦不住那些失去家乡逃难的人们,像蝗虫一样,一普面子过来了。子午镇的人们,每天吃过饭就站在堤埝上看这个。
那些逃难的人,近些的包括保定、高阳,远些的从关外、冀东走来。
从家里带出来的东西,越走越少,从这些人的行囊包裹、面色和鞋脚上,就可以判定他们道路的远近,离家日子的长短。远道逃来的人,脚磨破了,又在泥水里浸肿了,提着一根青秫秸,试探着水的深浅,一步一步挪到堤埝跟前来。他们的脸焦黑,头发上落满高粱花,已经完全没有力量,央告站在堤坡上的人拉他们一把。
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把一个小孩子背在背上,手里还拉着一个。孩子不断跌倒在泥水里,到了堤埝边上,她向春儿伸伸手:&ldo;大姑,来把我们这孩子接上去!&rdo;
春儿把她娘儿们扶了上来,坐在堤埝上,一群妇女围上来,春儿跑回家去,拿些饽饽来,给两个孩子吃着,那个女人说:&ldo;谢谢大姑。我们也是有家有业的人啊,日本人占了我们那个地方。&rdo;
春儿问:&ldo;你们家是哪里呀?&rdo;
&ldo;关外。当时指望逃到关里,谁知道日本人又赶过来,逃的还不如他们占的快,你们说,跑到哪里是一站呀?&rdo;
&ldo;孩子他爹哩?&rdo;春儿问。
&ldo;走到京东就折磨死了。&rdo;女人擦着泪。
&ldo;日本人到了什么地方?&rdo;人们问。
女人说:&ldo;谁知道啊,昨儿个我们宿在高阳,那里还是好好儿的,就像你们现在一样,可是今天早晨一起来,那里的人们也就跟着我们一块儿逃起来了。&rdo;
人们都不言语了,那个女人叫小孩子吃了吃奶,就又沿着堤埝,跟着逃难的大流走了。
天晴的很好,铺天盖地的水,绕着村子往东流。农民们在水里砍回早熟的庄稼,放在堤埝上,晒在房顶上。
天空有一种嗡嗡的声音,起先就像一只马蝇在叫。声音渐渐大了,远远的天边上出现一只鹰。接着显出一排飞机,冲着这里飞来了。农民们指划着:&ldo;看,飞艇,三架,五架!&rdo;
他们像看见稀罕物件一样,屋里的跑到院里来,院里的上到房顶上去。
小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堤埝上跑着,拍着巴掌跳跃着。
逃难的女人回过头来说:
&ldo;乡亲们,不要看了,快躲躲吧,那是日本人的飞机,要扔炸弹哩!&rdo;
没有人听她,有些妇女,还大声喊叫她们的姐妹们,快放下针线出来看:&ldo;快些,快些,要不就过去了!&rdo;
飞机没有过去,在她们的头顶仄着翅膀,转着圈子,她们又喊:&ldo;飞鸡,要下蛋了,你看着急找窝哩!&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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