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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兰花离开台吉营子那天,乌云依然留在了娘家。
漠北村那边没有准确的消息,她不敢带着杨石柱回去。其其格说:“听人说,刁二先生是魔鬼转世,专吃小小子的心眼儿啊!现在已经吃了九十九个了,再吃一个就刀枪不入腾云驾雾了。”其其格的话更给乌云娘俩的心中增加了恐怖气氛。晚上躺在炕上,其其格看杨石柱睡了,就对乌云说:“达兰花就这么去啦,那算个啥呢?早先王爷家、大模家主人家的男人说三房、四房的也都有,但那都是明媒正娶坐八抬大轿去的呀。哪有就这样自己牵着马送上门去的,这可忒便宜了旺其嘎那老东西啦。儿子自己生不出来靠捡不说,媳妇也三个两个硬往家里边跑。”
乌云说:“阿妈,看你说的,达兰花也是逼得实在没办法了。她心里就只有桑杰扎布,桑杰扎布又是这种情况,连回来一趟都撵得鸡飞狗跳的。梅林地大爷大娘那个岁数有时都好几天不烧火做饭,达兰花她现在心里苦,但能为自己心上人做点儿事情那心里也会好受些。”其其格说:“嗐,就你们现在还心里心外的穷讲究,我那时你阿爸家财礼欠一只枕头的布我也不给他们出门子。”乌云说:“阿爸不是我,要是我就不要你这个多嘴多舌的老太婆了。”
其其格说:“你个没良心的东西,给你找了巴雅尔那么好个女婿你就整天偷着乐吧。”乌云说;“唉,巴雅尔人是不错,可整天不在家,当兵打仗可忒让人担心啦。我现在害怕一件事儿,别有一天巴雅尔和桑杰扎布两人动刀动枪地打在一起。”其其格爬起来,围着被子着急地说:“乌云,咱们刚才说别人的事儿再大也是小事儿,只有巴雅尔和桑杰扎布那可是亲哥俩呀。咋也不能让他俩成了敌人打在一起!”乌云说:“石柱他爷爷没出事儿时,在家里跟我们说过这事儿。”其其格说:“杨铁匠跟老旺其嘎都跟我说过,他俩的生辰八字都写在一块白绞子上缝在了红兜肚上,一人一个金元宝。巴雅尔的那只金元宝我还见过,桑杰扎布的那只大夫人说让僧格给抢去了。最要紧的是巴雅尔和桑杰扎布一人都有一件玉珮。哎呀呀,我可真是笨死了,那工夫咋就没把他们俩往一块儿想呀。那两只玉珮的玉真的像羊油似的,是一块羊脂玉分出来的,一只是龙一只是虎,都说龙虎斗龙虎斗,长生天呀,可千万别让我两个女婿斗在一堆儿呀!”
乌云说:“早先在西日塔拉那工夫吧,两个人挺好的。他俩还一块儿回来杀黑狐,后来桑杰扎布上了支队,巴雅尔回来高兴地说,‘这回石柱他二姨夫我们俩都是一个部队的了’。哪成想后来又跑回来个诺音高娃生生地把桑杰扎布给拽到那边去了。你说别让他们成敌人打在一起,可现在他们一个在这个党,一个在那个党已经是敌人啦,就差两个人面对面地打在一起了,你说咱们一个小民人子谁能管住他们了?”其其格说:“我有法子了,来到腊月汉人蒙古人都有给死去的老人上坟的规程,明儿个头晌咱们领着杨石柱给他亲爷爷亲奶奶上坆去,让他们管管他们的儿子别往一块儿打。”乌云半信半疑地说:“那许灵验?”其其格说:“怎么不灵验,上一回我们去烧的纸钱就都让他们拾走啦。老旺其嘎家也再没死人。你们娘俩就听我的吧,再说啦,人家两个亲孙子,阿尔斯楞上一回见到了,杨石柱也得让人家见一见,要不让人家惦念上就真的不好了。”其其格好像刚刚办好一件大事儿似的又躺在炕上,没一会儿就“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
第二天早晨,响晴的天儿,只是刮着“呜呜”的风。其其格早早起来把饭做好,招呼乌云娘俩快吃饭好去上坟。吃完饭,牵过一条犍牛来,套上勒勒车,把砸了铜钱印子的海纸和香烛等物都装在车上。乌云母子俩坐在车上后,其其格又拍一下脑袋,从柜子里掏出一瓶酒和一包小八件点心,也放在车上。她这才围上腰带,扎上头巾,牵着牛车,踏着积雪,奔村子东南西的辽河北沿儿去了。
杨武臣、吴桂英坟后的那三棵大杨树长得很好,都有成年人的两三搂粗了。树上的枝杈互相交叉,互相搭接在一起,不分彼此。树枝头的老鸹窝、喜鹊窝大概又多了几个,显示着鸦鹊们的家族兴旺。其其格和乌云先从车上拿下扫帚,把坟地周围的雪扫干净,又教给杨石柱拿树下的一根干树枝围着树下的大坟堆画了一个圈儿,然后在坟前放下小桌子,摆上酒瓶和点心。其其格这才带头在桌子前靠西南面跪了下来,等把香烛纸钱点着,磕了头后,其其格抬头说:“老哥、老嫂子,我这又领着你们大儿媳妇、大孙子来看你们来啦。你们大儿媳妇就是我的大闺妞叫乌云,大孙子叫杨石柱,这个还是你们老杨家的姓。快过年了,今天你们大儿媳妇领着你们大孙子来给你们送钱来啦!”然后低下头对两边的乌云和杨石柱说:“快叫你公公、婆婆出来拾钱!”“快叫爷爷、奶奶出来拾钱!”乌云立刻说:“阿爸、阿妈快出来拾钱啊!”杨石柱也奶声奶气地喊:“爷爷、奶奶出来拾钱啊!”香和纸“呼呼”地燃烧着,露出红红的火星,纸灰随着风飘走了。其其格说:“亲家哥哥、亲家嫂子天大早的哟,别忒忙了,把钱拾干净了。有件事儿我得跟你们说,你们的两个儿子一个在这边,一个在那边。这要是打起来,刀枪可都没长眼睛。求求你们也让我们心净点儿,可千万别让他们哥俩打在一起呀!求求你们啦,那可都是你们的亲骨肉呀!”
这风好像比来时更大了,“呼”地一下子把坟前还没有燃尽的香和纸也一股脑儿地卷向空中,一些纸灰还扑在杨石柱的身上脸上。其其格忙将杨石柱拉在自己身旁嘴里说:“老哥老嫂子,我知道你们豪横。可你们的儿孙你们咋也得管管不是,你们别生气,总有一天只要我还有这口气,我让你们俩儿子一块儿过来给你们上坟!”烧完纸,上完坟,其其格拍拍身子,觉得一身的轻松。
在路上,其其格除了回答杨石柱提出的和阿尔斯楞一样的一些问题外,还轻轻地哼起了歌:
孤独的白驼羔,饥饿时才叫。
有阿妈的驼羔,撒娇时才叫。
没妈的孤驼羔,在小腾格里沙漠游荡。
……
乌云看阿妈心情好,也紧傍着阿妈,娘俩一起哼起来:
戴金银鼻具的母骆驼,有圣水般的**。
那要等到长满鬃毛,草原上飞奔过来的白驼羔。
……
桑杰扎布在西日塔拉和老柳树筒林子时也经常哼经常唱这首歌,但他唱得寂寞凄凉,令人酸楚难过。可当这首歌被其其格和乌云哼唱时,又是一种婉转缠绵的感觉,让人觉得留恋,心情觉得舒缓。
老其其格回到家,刚把牛从勒勒车上卸下来,村里的人就跑过来告诉他们,河南沿儿的漠北村又被咱们的人给收回来了,把那些坏人全都抓了俘虏,刁家这回算是彻底完蛋了!这时,乌云的脸上露着笑容说:“阿妈,那我这就领杨石柱回去,我婆婆现在还不知道啥样啊。”其其格说:“要回你先自己回去,把石柱个给我放这儿,打听准了真是这么回事儿再来接石柱子也不迟。”乌云归心似箭,朝着漠北村跑去。
在河南沿儿的一块空场上,四围长着些杨树、柳树和榆树。吴飞县长和苏然区长正领着漠北村的人们和区小队员在给杨铁匠和刘三檩开追悼会。人们找了些杨铁匠和刘三檩的衣物,为两位牺牲的烈士埋了衣冠冢。吴飞县长宣布了赤北县政府关于处决刁老疙瘩和刁世荣的布告。漠北村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呼着口号:“要为牺牲的烈士报仇!”“坚决保卫胜利果实!”“要向刁二先生讨还血债!”
李洪儒先生还写了一篇祭文,当场很悲怆地念了:
……卅五年冬十月,漠北村之英烈杨铁匠、刘三檩诸君为民之公利为国之大义,面对穷凶极恶之敌,奋勇搏杀,终因寡不敌众,为敌所擒。二君虽身负重伤,然面对敌人屠刀英勇不屈,大义凛然,后以身投冰河慷慨赴死。
二位烈士在强敌面前,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铮铮铁骨兮不可折。身即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呜呼!杨、刘二位烈士,其丹心可与日月同辉,其义举可与青山常在,有此等悲壮之举之烈士漠北能有几人耶!
今挥正义之剑一举荡平匪军,漠北重归人民手中,吾等修衣冠冢共祭杨、刘二烈士英灵。
肃此敬吿,伏惟尚飨!
三十六年正月
李洪儒先生读祭文时,声泪俱下,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杨铁匠、刘三檩的衣冠冢旁还有牺牲的另外五个民兵的坟墓,吴飞县长和苏然区长商量后都叫移在一处,以为后人集体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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