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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生命里的最初十五年,是被骂着长大的。批评和指责是家常便饭,每天都会发生。父亲是教师,长年担任班主任,对学生犹如春天般温暖,可对自己的女儿却犹如冬天般严寒。
陆筠顿了顿,又说:&ldo;小的时候,我身上都是一团团被皮带、扫把打出来的红印,所以哪怕是夏天我都穿长衣长裤,我还记得啊,大概是五年级有次期末考试,我成绩退步了,我爸就在校门口给我一耳光,全年级的同学都看到了。我怕疼,怕得要死,每次看到我爸就浑身紧张哆嗦,为了避免皮肉之痛,我什么都要做得最好。不过这个世界上总有聪明的人,天天玩还可以考满分,可我不行,拼了命也只能考九十五。聪明的学生我爸这辈子见了不少,再回家看到我,对我不满意,恨我为什么不给他争脸,因此,我快高中毕业了还在挨打。&rdo;
后来的阿姨谈不上什么坏人,不是那种人们想象中虐待孩子的那种后妈,但是也不能说好。对她的态度无非是&ldo;多了个人多一副碗筷&rdo;的存在,保证她能吃饱喝足,除此外也就什么都不管了。
陆筠也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这么多,她只是觉得这辈子所有的委屈都堆积到了胸口,再不说出来就要死过去。
&ldo;其实说来最好笑的是,我爸口口声声的望女成凤,可当我申请到了留学资格可以去美国的时候,他又说没钱送我出去,那时他当了副校长,有钱再去买一套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rdo;
&ldo;你原谅你爸爸?&rdo;
吴维以抱着水杯的手指一动。目光里难得的出现了困惑和不理解。
&ldo;谈不上原谅,&rdo;陆筠渐渐镇定,慢慢地莞尔一笑,&ldo;是我太苛求了。他思考问题的角度和我不一样。&rdo;
&ldo;这样积极的态度,很难做到。&rdo;他的语气似有感悟,可陆筠去深究的时候,早已无迹可寻。
&ldo;也许不是我积极,&rdo;陆筠说,&ldo;是因为伤害得还不够深。我爸留给我的,也不全是糟糕的记忆。毕竟打我的是他,病了连夜背着我去医院的人也是他。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rdo;
水杯里的热水快要凉尽,吴维以喝了一口,再把杯子小心翼翼的放到书桌上,开口说话。
&ldo;有些事情,你没有猜错。&rdo;
[二十]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
那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
&ldo;两个凡是&rdo;的观点得到了纠正;陈景润进一步证明了哥德巴赫猜想;高考制度研究生制度开始恢复;农业体制逐渐改革,实行保产到户;几十万&ldo;右派分子&rdo;的帽子摘除;还有,下放农村十余年的知青开始大规模返城。
这些消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传到西南地区的汉谟混杂的沅西时,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挂起了一丝一丝的涟漪。
初秋的沅西正处在是一年之最美丽的时节‐‐漫长的夏季刚刚过去,秋天的到来没有改变这漫山遍野的绿色,相反,只属于这个季节的特色渐渐露出了端倪。
水稻已经收割,明晃晃的水田里里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堆放的稻梗,稻梗是金色的,歪歪斜斜的扎堆捆在一起;田边的筒车安静的在夕阳中沉睡;沅西的地势跬步皆山,山脚下是一条生机勃勃的沅河。所谓的依山傍水,白色的河水映衬着层层的稻田,这是别的地方看不到的风景。
那年的吴维以,刚刚三岁。
虽然小,但也记事了。越过水田,在山的背后,是一片一片长得高大的桐树林,一颗颗饱满成熟的桐子悬在枝头。男人挑着箩筐,女人背着竹篓穿梭其中。小小的男孩穿着看靛青色布料的衣服,坐在母亲背后的竹篓里面,仰头看着母亲手持竹竿精准地把一颗颗桐子打下来,拍拍手笑了。
三岁的小男孩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细如白瓷,每个人看到都会惊呼,这么漂亮的小阿哥啊!抱住就不肯放手,只要手里还有一点可吃的,就会小心的喂给他。这样被人传来抱去,他也不认生,不论谁抱都对人甜甜一笑。长辈们捏捏他的鼻子,说:长大后不知道多少阿妹喜欢呢。
小男孩长得非常像母亲。
极其年轻的母亲吴月是远近数十个谟寨里最出众最漂亮的阿妹。她声音好听,唱起山歌时声音宛如云雀出谷,连鸟都不肯飞走;她心灵手巧,绣出来的花似乎都能闻到暗香;她身材纤细,体态柔软,走起路来身上的银饰叮当作响,就像她的步履一样轻快。
那个年代,沅西的谟族人受过教育的极少,绝大多数人连自己的汉族名字都不认得,在这种极度贫乏的认知下,人们只知道她等于漂亮。
人们形容一朵花,就说:就像古洞寨的吴月的笑脸那么好看。
人们看到天上的月亮,也会说:吴月这个名字还取对了,那个阿妹啊,就像月亮一样。
从吴月十六岁开始,求亲的人踏破了门槛,包括寨主的儿子,队长的儿子。她坚定的一概回绝。大家说她的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她也承认。
因为她喜欢上城里来的年轻人蒋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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