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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锦回去时,路遇的濮子寨民对她无不恭恭敬敬。一个年迈阿婆还硬拉她进屋,要烧酒酿蛋给她吃。梅锦再三推辞,谢过阿婆好意,说寨尾仓房那里还有许多病人等着要看病,这才得以继续上路。
寨子里有一条宽数丈的溪流,将寨分成了南北两岸,溪流里安了一个个的石墩,供寨民平日两岸行走。梅锦小心地跨过一个个石墩,上岸时,脚却不小心在石缝里崴了下,有些疼痛,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眺望四周,见边上有座磨坊,于是忍着痛,一瘸一瘸地走过去,推开了门。
磨坊里此刻没有人。里头堆满杂物,墙角有一张破旧的小凳子可以坐。梅锦将药箱放门口,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坐到了凳子上,脱袜检查了下脚,揉了揉关节,感觉应该没有大碍,便重新穿回鞋袜,打算缓片刻后再起来。
这些天她睡眠一直不足,昨夜也分药至深夜,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继续忙碌,实已疲倦至极。原本只是想稍微靠一下的,不想一闭上眼,眼皮沉重耷拉下来,竟就这么睡着了过去。
☆、第三十三回
李东庭在幼年时,西南多地曾遭遇大水,水过之后,瘟疫泛滥,当时他的父亲虽也全力扑救,但每天依然不断有人病死,直到半年后,天气转为严寒,那场瘟疫才渐渐消退。过后统计,当时昆州死亡人口两千有余,至于别的地方,病死人数更是触目惊心。
除了李东林外,他原本还有一个妹妹的。那个幼妹就是死于当年那场瘟疫。
正是因为这段经历,令他对濮寨的疫情分外重视。虽然那日因有别事先行返回龙城了,但每日都有濮子寨的消息自林知县处至他案前,得知自那个梅氏着手治控后,疫情便未再蔓延,病患的情况也逐渐好转,这才有些放心下来。转眼七八天过去了,派出去找李东林的人数日前传来消息,说二爷似乎在马平县露了下脸,但很快就又不见了人影。李东庭将手边其余事处理完,趁着盘云土司苗家人还未抵达的这几天抽得出空,动身亲自再次去往濮寨。为节省路上时间,他只带了两个随从兼程赶路,快马经过一个昼夜,今日早间便抵达了濮寨。稍作休息后,随意走了几处地方,见寨中面目比之上次所见焕然一新,屋前院后,无不整饬的干干净净,道路洒了生石灰。随后又来到集中病人医治的仓房前,他待进去,他府上的一个医士却十分为难,诚惶诚恐地道:&ldo;大人,梅氏再三说,这病会通过呼吸唾沫传扬,若手有碰触,不洗干净,也有可能染病,故这里头不好随意进出人。大人身体贵重,小人斗胆恳请大人在此停步。&rdo;
李东庭停了下来,问了些情况,得知已有小半人痊愈相继离开,这两日新发病被送进去的也日益减少,点了点头,看了眼里面,问道:&ldo;梅氏可在里头?&rdo;
医士道:&ldo;一个时辰前,她说去寨口给个女娃看病,还没回。&rdo;
李东庭沉吟了下,问清所在,叫酋长和随从不必同行,自己转身独自往寨口去。
他今日过来,除了巡视疫病扑救情况外,另还有件私事想找梅锦说。
盘云土司父女不日便到,李东林却迟迟找不到人,李府君十分焦急,昨日在他面前又提了一回,询问是否因了东林另有中意之人的缘故,这才不愿结这门亲。
李东庭当时隐瞒了下来,推说不知。
他确实不大想让自己母亲知道弟弟挂心于马平县梅氏的事。
虽然他与这梅氏总共也只见过三次面,但凭了这妇人给他的直觉,这事十有只是自己弟弟剃头担子一头热起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梅氏虽然年纪不大,身份也低,但李东庭内心对她却生出了一丝即便面对男人也少有的罕见的敬重,为免自己母亲知道后会对她生出什么误会,所以当时不假思索地便遮瞒了下来。过后他疑心东林是否听到了梅氏这会儿就在濮寨里的消息,是以又跟她而来,恐他做事不计分寸,所以方才也不要别人跟随,自己找过去,想寻她试探一下。倘若这两日东林确实来了这里,又对她有所打扰,他或许是该考虑要出手制止自己这个弟弟的荒唐举动了。
……
李东庭循着路来到了通往寨口的那条阔溪边,向路过的一个寨民问了方向,正要过石墩到对岸,忽然留意到不远处那座磨坊门口的地上放了个箱,再看一眼,认出是梅氏时常随身携带的那只,脚步略作停顿,便朝磨坊走了过去。到了半开着的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角落光线虽有些暗,但仍一眼便看到她正蜷着腿坐在一只小凳子上,背靠着墙角,头微微歪着,闭着眼睛竟似睡了过去。
李东庭十分意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仓房那边病人众多,虽然已经有人在旁帮着,但连续多日的忙碌,想必令她十分疲倦。只是略有些不解,为何她会坐在这个破旧的磨坊里睡去。
她睡得似乎很沉,身子蜷在墙角,眼下微微泛出一圈阴影,倦容明显。李东庭注视了她一会儿,有些不忍叫醒,站在门口踌躇了下,最后决定到边上暂时避一下,顺道也替她守着,等她醒了再说,便伸手将门轻轻带了过来,要关上时,眼风扫到磨坊中间的磨盘,手一顿。
一条在本地并不算罕见的俗称为&ldo;佛指甲&rdo;的五步蛇正沿着磨盘中间的凹槽游了出来,又顺着磨盘边缘下了地。蛇信仿佛探到了来自人身上的热气,慢慢地朝她游了过去,而她浑然未觉,依然沉沉睡着。
李东庭立刻朝她走去,在那条五步蛇快要游到她脚边的时候,俯身下去一把捏住七寸抄了起来。
她似乎有所觉察,微微动了动身子,一双秀气的眉也随之蹙了蹙。李东庭见她睫毛微颤,似乎快要睁开眼睛,整个人突地竟紧张了起来,心也随之跳了一下,不知为何,竟然有些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就在这里,忙转身往外去,到了门口,却瞥见一个与自己弟弟年龄相仿的汉人少年正朝磨坊快步跑来,口中喊着&ldo;锦娘,锦娘,你在里头吗?&rdo;
李东庭的脚步再次一个停顿。
他此前没见过裴长青,但出于直觉,以及这少年呼唤她名字时的那种神情和语气,他立刻猜到这便应是她丈夫裴长青了。
此刻过去后,即便很久很久了,每当李东庭回想起这一幕,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当时竟选择了最不应该的藏迹。他其实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出去,告诉屋内正沉沉入睡的这女子的丈夫,他只是在里头看到了一条毒蛇,不想她遭受可能的被蛇咬的危险或者惊吓,所以才进去的。
但‐‐就在此刻,当他发现门后墙边正好堆了一叠可以藏住一个人的草垛时,完全出于下意识的,他迅速转身,隐到了后面,想等他们走了,自己再离开。
……
裴长青方才刚赶到了濮寨,在仓房里没见到梅锦,知道她去了寨口给人看病,便也过来了。到了附近向人打听,恰好有人说看到她片刻前似乎来过,便一路找了过来。
裴长青跑到磨坊前,看到梅锦方才因为沉重而放在了门口的医箱,知她应在里头,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一把推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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