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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第1页）

叔姬将手从夏寿田的双手中抽出来，转过脸去，抹了抹眼泪，又从书案上端起一杯茶来递给夏寿田，说：&ldo;喝口茶吧！&rdo;

夏寿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心情缓和下来，颇以刚才的孟浪而惭愧。

叔姬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后，她平和地说：&ldo;二十多年来，我有两个愿望一直耿耿在心。一是将我做女儿时绣的荷包送给你，一是想听到你对我亲口说一句&lso;我爱你&rso;的话。我常常为这两个不近情理的愿望而自我讥笑。我早已是王家的媳妇，你也早有自己的女人，这两个奢望，不好比上天揽月下海捉蛟吗？真正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今夜，这两个愿望都实现了，我杨庄心满意足了，别的企望我不敢有，也做不到。&rdo;

见夏寿田仍是一副痴迷的神一态，叔姬叹了一口气，说：&ldo;我名义上仍是代懿的妻子，你桂阳老家还有贤惠的夫人，这就决定我们不能结合。陈氏夫人为你生儿育女，含辛茹苦，你也不应该休掉她。徜若因我而休掉陈氏夫人，不仅陷我于不仁，也陷你于不义。代懿对我并不错，这我心里明白。我和他分居，他自知理亏，尚可以谅解我。倘若我和他离婚，便会给他带来痛苦，这种事我也做不出；何况我还有儿子，我也不能让儿子指责我。夏公子，这是我们的命运，命运让我们这一生只能相爱，而不能结为夫妻，愿佛祖保佑我们来世吧！&rdo;

叔姬的平静态度感染了夏寿田，心里不住地说，是的，叔姬的话是对的，不能结合固然痛苦，倘若打乱这一切以后再结合，将会更痛苦。他望着叔姬说：&ldo;你的这番情意我三生报答不完，　你让我用什么来酬谢你呢？&rdo;

叔姬淡淡地一笑说：&ldo;你就这样长住槐安胡同不走，天天陪我读佛经说闲话，这就是对我的酬谢了。&rdo;

&ldo;好。&rdo;夏寿田忙答应。&ldo;和你在一起读书说话，也是我后半生最大的愿望。&rdo;

&ldo;如果有空的话，你给我帮一个忙。&rdo;

&ldo;什么事？你只管说。&rdo;夏寿田重新握住叔姬的手。

&ldo;在誊抄寄禅法师诗稿的时候，我冒出一个想法，也想把自己过去的诗文词整理下。&rdo;

&ldo;那很好呀！&rdo;夏寿田忍不住打断她的话。&ldo;我来做这本诗文词的第一个读者。&rdo;

&ldo;不只是做读者。&rdo;叔姬笑着说，&ldo;我还要借你写给天子看的一笔好楷书帮我誊抄一遍。&rdo;

叔姬的书法端正娟秀，且有的是时间，她却要夏寿田为她誊抄，此中心意，夏寿田当然明白。他颇为激动地说：&ldo;能为当今的易安居士誊抄诗文，实在是我夏寿田的福分。它要比我过去在翰苑为皇上抄写起居注、日讲疏贵重十倍百倍，我一定会倾注全力写好。&rdo;

叔姬听了这话十分感动，说：&ldo;那我就先谢谢你了。&rdo;

&ldo;你这话见外了。&rdo;夏寿田松开手，问，&ldo;整理得怎么样了，可以让我先看看吗？&rdo;

&ldo;大致差不多了。&rdo;叔姬起身，从书柜里捧出一大叠纸来。

夏寿田接过翻看着，不少诗文上都有湘绮师的亲笔批点，益发显得可贵。第一篇《诸葛亮论》，开篇之语便戛戛独造：&ldo;古之人臣，朴讷而安邦国者有之，若夫任智以自济，矜己而不虚，亏中道而能成事者，或未闻焉。观夫诸葛亮之为政，其亏中道乎？&rdo;

读了这几句，夏寿田已不能罢休了。他接着读下去：

天下未定之时，耀兵尚武之日，当将相合同，以规进取，检御诸将，俾竭其能。李平虽非王佐之才，以先王之明，应无虚授，既并

受顾命以匡少主，岂以其位侔势并而致之于徙者乎？何不如相如、寇恂能致兴于赵、汉也。及后出师斜谷，并用延、仪，各有晓勇之姿

雄豪之略，怀才抱器，自逞其私，而亮始无善御之方，嗣有激成之衅，以至争权尚勇，绝道槎山，羽檄交驰，有如敌国。

夏寿田连连点头称是，不觉读出声来：

辅庸弱之君，摄一国之政，功业未著于当时，卒遭轵道之祸者，岂非法晏婴之余智，而微周召之遗风乎？以此言之，蜀汉之倾危，

亮之过也。后之君子咸称其为贤相，岂资谲道取之哉？

夏寿田放下稿纸，深情地望了一眼正在灯下挥笔改词的叔姬，心里叹道：过去总以为叔姬之才在于吟咏上，却不料在用人行政上她也能发出这等不同凡俗的议论来。诸葛亮千古贤相，这已是不刊之论，叔姬却偏偏可以指出他的最大失误之处。深刻也罢，苛刻也罢，总是独出机抒，不人云亦云，实在难能可贵。

叔姬转过脸来问：&ldo;夏公子，你看这些东西也值得整理誊抄吗？&rdo;

&ldo;岂只值得，真谓字字千金。&rdo;夏寿田真诚地说，&ldo;我刚才粗粗看了一遍《诸葛亮论》，深以为你不仅是位女才子，而且是一位女良史、女贤相，可惜你不该是个女儿身呀，不然真可为国家做出大事业来。&rdo;

谁知叔姬听了这话，半晌没有做声，过了好久才缓缓地说：&ldo;夏公子，你和我哥一个样，大半辈子都走在一条迷途上。其实，文章做得再好，议论发得再深刻，于当政秉国都无用。当政秉国另有一套办法，与作出来的文章大不一样；若一味按文章中的正理去做，绝对挤不进当政秉国者行列之中，即使侥幸进了，也做不成大事。我这一生若是个男子汉的话，最后也必然会落得个我哥哥这般的结局，那时我心里反多一层抑郁，还不如做个女儿身，只把诗文当作消愁解闷的自娱为好！&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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