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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唐赛儿乱后,山东各司官,多以纵寇获谴,别擢刑部郎中段民为山东左参政。www.25shu.com段民到任,颇能实心办事,所有冤民,尽予宽宥,惟密饬干役,往捕赛儿。不数日赛儿缚到,由段民亲讯,她却谈笑自若,直认不讳。段民觉有变异,命以利刃截她手足,谁知纯钢硬铁,反不及玉臂莲钩,刀锋已缺,手足依然,不得已严加桎梏,把她娇怯身躯,概用铁索缠住,然后置入囚车,派遣得力人员,解送京师。行到半途,天光渐黑,蓦见前后左右,统是狰狞厉鬼,高可数丈,大约十围,腰间系着弓矢,手中执着大刀,恶狠狠的杀将过来。看官!你想这等押解巨犯的兵役,如何抵敌?大家顾命要紧,弃了囚车,四散避开。何不用秽物解之。待至厉鬼已去,返顾囚车,里面只有一堆镣铐,并没有甚么唐赛儿。彼此瞠目许久,只好回报段民。段民没法,也只得据实复奏。明廷一班官吏,方闻妖妇解京,都想前去验视,至段民奏至,越发诧为奇事。成祖也不加责问,但命将所拘尼媪,一律放还,这颇能知大体。连柳升亦释出狱中,释放柳升未免失刑。内外安谧,只唐赛儿究不知何处去了。
话分两头。且说成祖击败阿噜台,奏凯还京,越年,阿噜台却遣使贡马,且奉表称臣。成祖以他悔罪投诚,特命户部收受贡物,并厚犒来使,遣令去讫。会瓦剌部酋玛哈木,攻杀鞑靼汗本雅失里,另立答里巴为汗,自专政权。阿噜台复使人来告,成祖乃命驾北巡,亲探虚实。既至北京,复得阿噜台表奏,略言:“玛哈木弑主逞强,请天朝声罪致讨,臣愿率所部,效力冲锋”云云。成祖大喜,封阿噜台为和宁王,一面谕责玛哈木,且征使朝贡。玛哈木竟不受命,当由成祖下诏,再行亲征,仍带了柳升、郑亨、陈懋、李彬等,一班宿将,浩荡前行,太孙瞻基,亦随驾出发。成祖语侍臣道:“朕长孙聪明英睿,智勇过人,今肃清沙漠,使他躬历行阵,备尝艰苦,才知内治外攘,有许多难处呢。”侍臣称颂不已。无非面谀。是年为永乐十二年,二月间启行,四月间至兴和,五月间出塞,次杨林城,六月间到三峡口。前锋刘江,遇着敌骑数千名,一鼓击退。成祖料敌必大至,严阵以待。寻获间谍数名,问明详细。得悉玛哈木离此不远,索性兼程前进:至忽兰忽失温地方,望见尘头大起,有无数蒙兵踊跃而来,后面拥着麾盖,蔽着两人,一是鞑靼汗答里巴,一是瓦剌酋玛哈木。成祖登高指挥,命柳升、郑亨等攻敌中坚,陈懋,王通攻右翼,李彬、谭青、马聚攻左翼。三军奉令进攻,火器齐发,声震天地。玛哈木恰也能耐,领着蒙兵,左拦右阻,并迭发强弩,射住明军。郑亨身中流矢,负痛退还。陈懋、王通,也被蒙兵截住,不能取胜。李彬、谭青等与敌酣斗,杀伤相当。都指挥满都,受伤过重,倒毙阵中。成祖见各队相持,未分胜负,遂自高阜跃下,亲率铁骑冲阵,横扫敌军。柳升以下,见主上躬冒矢石,也不得不舍命争先,大呼杀敌。俗语说得好:“一夫拚命,万夫莫当。”况有数万人努力前驱,无论甚么强敌,总是抵挡不住。玛哈木败阵而逃,部众自然溃散。明军追越两高山,直达土拉河,斩首数千级。成祖尚欲穷追,还是皇太孙叩马谏阻,才令班师。穷寇勿追,皇太孙恰是有识。还至三峰山,阿噜台遣头目锁住等来朝,且言阿噜台有疾,所以不至。成祖好言抚慰,并给米百石,驴百匹,羊百头,别赐他属部米五千石。锁住等拜谢而去。成祖还京,玛哈木也贡马谢罪,词极卑顺。勉效阿噜台。成祖又纳贡馆使,宥他前愆,惟玛哈木与阿噜台,始终不和,互相仇杀,亦互来报捷。成祖亦利他构衅,随意敷衍,毫不诘问。无非欲自做渔翁。既而玛哈木病死,子脱欢嗣位,遣使朝贡,仍许袭爵。独阿噜台生聚渐繁,兵储渐富,居然桀骜起来,每遇明使,箕踞谩骂,有时且把明使拘留。成祖一再驰谕,阿噜台全然不改,反驱众入寇边疆。
警报屡达京师,成祖以胡人反复,必为后患,决计迁都北京,就近控驭。永乐十九年春间,车驾北迁,特旨大赦。明迁北京自此始。廷臣以迁都不便,纷纷有异言。未几忽发火灾,把奉天、谨身、华盖三殿,烧得墙坍壁倒,栋折榱崩,成祖未免惶悚,令群臣条奏阙失,直言无隐。僚属奉旨上言,多以迁都为非是。主事萧仪,及侍读李时勉,语尤痛切。成祖大怒,竟杀了萧仪,下李时勉于狱中,并将给事柯暹,御史郑维垣等,谪徙边疆。既令群臣直言,复以直言加罪,出尔反尔,殊属不情。一面再议北征。兵部尚书方宾,力言粮储支绌,未便兴师,乃复召户部尚书夏原吉,问边储多寡。原吉奏称所有边储,只足供戍卒,不足给大军。且言频年师出无功,戎马资储,十丧八九,灾眚间作,内外俱疲,应顺时休养,保境息民为要。即如圣躬少安,亦须调护,毋须张皇六师。成祖闻言,为之不怿,仍令原吉往查开平粮储。既而刑部尚书吴中入对,大旨与方宾同,成祖怒道:“你亦学方宾么?我将杀宾,免你效尤。”宾闻言大惧,竟自经死。成祖竟命将吴中系狱,并饬锦衣卫逮原吉还京,再问亲征得失。原吉具奏如初。成祖益怒,亦饬令下狱。专制淫威,煞是厉害。遂命侍郎张本等,分往山东、山西、河南及应天诸府,督造粮车,发丁夫挽运,会集宣府,以次年二月为期。
光阴易过,倏忽新春,成祖即率军起程,师次鸡鸣山,探悉阿噜台远遁,诸将请率兵深入。成祖道:“阿噜台非有他计,譬诸贪狼,一得所欲,即行遁去,追他无益。且俟草青马肥,出开平,逾应昌,出其不意,直抵敌巢,然后可破穴犁庭了。”前则执意亲征,兹复禁止深入,总之予智自雄,不欲群臣多口。嗣是徐徐进行,一路过去,不见有甚么敌骑,如入无人之境。成祖命军士开枪猎兽,或临场校射,赐宴作乐。御制平戎曲,使全军歌唱节劳。至五月中旬,始度偏岭,发隰宁,至西凉亭。亭为故元往来巡幸地,故宫禾黍,野色萧条,成祖慨然道:“元朝创筑此亭,本欲子孙万代,永远留贻,哪里防有今日?古人谓天命无常,总要有德的皇帝,方才保守得住。否则万里江山,亦化作过眼烟云,何况区区一亭呢。”乃下令禁止伐木。六月出应昌,次威远,开平探马走报,阿噜台进寇万全,诸将请分兵迎击,成祖道:“这是阿噜台诈计,不能相信。他恐我直捣巢穴,佯为出兵,牵制我师。我若分兵往援,正中彼计。”遂疾驰而进,敌果遁去。成祖料敌可谓甚明。大兵进驻沙胡原,拿住阿噜台部属,一一讯问。据言:“阿噜台闻大军到来,惶恐已极,他母及妻,统骂阿噜台昧良,无端负大明皇帝,所以阿噜台穷极无奈,已尽弃家属,及驼马牛羊辎重,向北远遁了。”成祖道:“兽穷必走,也是常情,但恐他挟有诈谋,不可不防。”嗣复获得敌骑数人,所言悉与前符。乃命都督朱荣、吴成等,尽收阿噜台所弃牛羊驼马,焚毁辎重,指日还师,乘便击兀良哈三卫。兀良哈三卫,即大宁属地,自辽沈起直,至宣府,延长三千余里,元置大宁路于此。元得大宁,即封皇子权为宁王,另封兀良哈三卫,处置降人,以阿北失里等为三卫都指挥同知。成祖起兵,诱执宁王权,应二十二回。并将宁王部属,悉数移入北平。兀良哈三卫,奉命惟谨,且发兵从战,所向有功。成祖即以大宁地尽畀兀良哈,作为犒赐。
此是东周封秦之覆辙,成祖何故蹈之。
自此辽东宣府一带,藩篱撤去,门庭以外,就是异族。成祖约他为外藩,平居使侦探,有急使捍卫,无如异族异心,未免携贰。自阿噜台恃强抗命,遂与兀良哈三卫勾通。三卫中朵颜卫最强,次为泰宁卫,次为福余卫,既附合阿噜台,遂时入塞下。成祖北征旋师,语诸将道:“阿噜台恃兀良哈为羽翼,所以敢为悖逆,今阿噜台远遁,兀良哈势孤,应移师往讨,平定此寇。”当下简选精锐数万人,分五路捣入,自率郑亨、薛禄等,直入西路。师次屈裂儿河,兀良哈驱众数万,前来抵敌,忽被陷入泽中,成祖即指挥骑兵,冲杀过去,斩首数百级。敌自相践踏,势几散乱。成祖登高瞭望,见敌兵散而复聚,料有接应兵至,遂命吏士持神机弩,潜伏深林,自张左右翼出阵夹击。敌兵突冲左翼军,左翼军佯退,引敌入深林中,一声号炮,伏兵齐发,箭如飞蝗般射去,敌遂惊溃。左翼军反击敌腹,右翼军猛攻敌背,敌兵死伤无算,追奔三十余里,尽毁三卫巢穴,然后下令班师,还京受贺。又是一番跋涉了。
次年七月,又有阿噜台寇边消息,成祖笑道:“去秋亲征,渠意我不能复出,朕当先驻兵塞外,以逸待劳。”即命皇太子监国,车驾择日发京师。三次北征。师行月余,进至沙城,阿噜台属下,知院阿失帖木儿、古纳台等,率妻子来降,由成祖详问阿噜台情形。阿失帖木儿禀道:“今夏阿噜台为瓦剌所败,部属溃散,势日衰微。今闻大军远出,必疾走远避,哪里还敢南向呢?”成祖甚喜,赐他酒食,俱授千户。惟大军仍然前进,至上庄堡,由先锋陈懋来报,说是鞑靼王子也先土于,挈眷投诚。成祖大喜,语侍臣道:“远人来归,应格外旌异,方便招徕。”随即令陈懋引见,当面奖谕,特封他为忠勇王,赐名金忠。是时兵部尚书金忠已卒,岂成祖欲令他后继,所以不嫌复名欤?并授他甥把罕台为都督,部属察卜等统为都指挥,赐冠带织金袭衣,一面下诏南旋。此次北征最属无谓。
越年,为永乐二十二年,即成祖皇帝末年,谍报阿噜台复寇大同,忠勇王金忠,请成祖发兵,愿为前锋自效,于是成祖复大举北征。第四次了。行抵隰宁,仍不见有敌人踪迹,心知边报不实,未免爽然。会有金忠部将把里秃,获到敌哨,具言阿噜台早已远飏,现闻在答兰纳木儿河。成祖即督军疾趋,直达开平,遣中官伯力哥,往谕阿噜台属部道:“王师远来,只罪阿噜台一人,他无所问,倘若头目以下,输诚来朝,朕当优与恩赉,决不食言。”至伯力哥还报,阿噜台部落,亦多远遁,无可传命,成祖乃决计入答兰纳木儿河。沿途见遗骸甚众,白骨累累,因饬柳升督率军士,掇拾道殣,妥为瘞埋,自制祭文,具酒浆等物,奠爵酹土,聊慰孤魂。又进次玉沙泉,以答兰纳木儿河已近,即命前锋金忠、陈懋等先发,自为后应。金忠、陈懋等到了答兰纳木儿河,弥望荒芜,不特没有敌寨,就是车辙马迹,也是一律漫灭,无从端倪。大家瞭望一番,不知阿噜台所在,只好遣人复奏。成祖又遣张辅等穷搜山谷,就近三百里内外,没一处不往搜寻,也只有蔓草荒烟,并不见伏兵逃骑,张辅等亦只好空手复命。真是彼此捣鬼。成祖不禁诧异道:“阿噜台那厮,究到何处去了?”张辅奏道:“陛下必欲擒寇,愿假臣一月粮,率骑深入,定不虚行。”成祖道:“大军出塞,人马俱劳乏得很,北地早寒,倘遇风雪,转恐有碍归途,不如见可而止,再作计较。”言未已,金忠、陈懋等亦已回营,奏称至白邙山,仍无所遇,以携粮已尽,不得不归。成祖叹息多时,便下令还京。又是白跑一次。
道出清水源,见道旁有石崖数十丈,便命大学士杨荣、金幼孜,刻石纪功,并谕道:“使万世后知朕过此。”不见一敌,何功可言?然自知不再到此,亡征已见。铭功毕,成祖少有不豫,升幄凭几而坐,顾内侍海寿问道:“计算路程,何日可到北京?”海寿答道:“八月中即可到京。”出塞四次,连路程都不能计,不死何待?成祖复谕杨荣道:“东宫涉历已久,政务已熟,朕归京后,军国重事,当悉付裁决。朕惟优游暮年,享些安闲余福罢了。”恐老天不肯许你,奈何?杨荣闻言,免不得谀颂数语。至双流泺,遣礼部尚书吕震,以旋师谕皇太子,并昭告天下。入苍崖戌,病已甚笃,夜不安寐,偶一闭目,便见无数冤鬼,前来索命。好杀之验。待至惊醒,但见侍臣列着左右,不禁唏嘘道:“复原吉爱我!”再行至榆木川,气息奄奄,不可救药了。自知不起,遂召英国公张辅入内,嘱咐后命,传位皇太子高炽,丧礼一如高皇帝遗制。言讫,呼了几声痛楚,当即崩逝。张辅与杨荣、金幼孜商议,以六师在外,不便发丧,遂熔锡为椑,载入遗骸,仍然是翠华宝盖,拥护而行。暗中遣少监海寿,驰赴太子,太子遣太孙奉迎,太孙至军,始命发丧,及郊,由太子迎入仁智殿,加殓纳棺,举丧如仪。成祖卒年六十五,尊谥文皇帝,庙号太宗,至嘉靖十七年,复改庙号为成祖。太子高炽即位,以次年为洪熙元年,史称为仁宗皇帝,小子自然沿称仁宗了。本回就此收场,唯有一诗咏成祖道:
闲关万里有何求,财匮师劳命亦休。
车载沙邱遗恨在,枭雄只怕死临头。
欲知仁宗即位后情形,请看官再阅下回。
阿噜台、玛哈木等,叛服靡常,原为难驭之寇。然成祖一出,靡战不胜,其不足平可知矣。此后即有犯顺消息,可遣一智勇深沉之将,如英国公张辅者,出为战守,当亦足了此事。乃必六师远出,再三不已,万里闲关,甚至不见敌军踪影,何其仆仆不惮烦乎?况按夏原吉所奏,当日度支,已甚支绌,以全国之赋税,糜费于无足重轻之边事,可已不已,计毋太绌。要之一好大喜功之心所由致也,迨中道弥留,始言夏原吉爱我,晚矣。好酒者以酒亡,好色者以色亡,好兵者以兵亡,成祖诚好兵者哉!然以滥刑好杀之成祖,犹得令终,吾尚为成祖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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