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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咒怨（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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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咒怨

守馆人说，院长待夏泉出生后，对她的大脑加工策略进行调整，使半球内灰质密度得到增加，以超越男性智力，却把她原有记忆抹去。她被培养成一名临床医生。随后院长把她当作心腹，送往海那边，去找洛克菲勒。院长知道凭一己之力，无法把医院从灾难中挽救出来，便暗中派出特使，向敌人求助，共商应对之策。

“但为什么不是你，而是她呢？”你像面对情敌一样问守馆人。

“洛克菲勒，自然是我们的敌人。两次世界大战，都是跟他打的。”守馆人竭力辩解，“但面临生死存亡，其他的顾不得了。”

“敌人更偏爱女性吗？”春潮睁开眼，迷糊说。

“是和亲策略吧。历史上也那样做过多次。”秋雨也醒了，滥笑一声。

“不，是院长的大公无私。”守馆人说，“他不会让病人去，也不会令医生去，而只派出自己亲生女儿。因为这趟旅程，是不确定的，有极大风险。虽然跟敌人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但也摸不透他们。是洛克菲勒哟。让别人去不道德，也不放心。这关系到医院能否存在下去。我愈觉父亲伟大。”但他还是没有解释，为何没让他去。他不是院长的嫡子吗？

夏泉反感地说：“世界都这样了，考证一个人之前是谁，没有意义。况且我并非院长的私生女。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不可能被他搞出来。我解剖了他，什么不知道？”

守馆人固执地说：“他并没有公开宣扬你是他的后代，没把这段记忆储存下来。为掩人耳目，他对外讲你是一对贫苦夫妇的孩子，是他们为照顾疯儿而养育的。但你的确由他亲手创造，经过十月怀胎才降临人世，这跟神奇病人搞出子非鱼一样，也算是医患同源了，因此怎能说不是他的孩子呢？如果你完成了任务，你就将是女神。”

“女神吗，那是啥玩意儿哟……”夏泉怪模怪样笑起来，看了看你，似要重新核准与你的关系。你心道：喂，暴风女神！请勇敢站出来吧。你好像看到了女人跟子非鱼在一起，两小无猜嬉玩的场面。他们在直升机上交配……你心里七上八下。

“找到洛克菲勒，就是要建亡灵之池吗？院长是怎么知道海那边的情况的？”春潮和秋雨打岔道。

“他是通过观看敌人的电影分析出来的。他搜集了七十二万个好莱坞拷贝。他晚年足不出户，不到病房，就天天待在院办看电影。是电影而不是病历，泄露了海那边的秘密。他看到敌人身上也有英雄主义和爱国主义。”守馆人越说越天花乱坠。

“就是刚才大家所见的情况吗？太扯了。我不明白这对医学研究有何意义。”冬露也醒了，厌恶地说。只有爱老仍然酣睡。或许是在装睡。

“说到底，医院最重视的是影像。没有影像，任何诊治都谈不上。”守馆人笃定地说，“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伟大的思想总是从影像变为宗教，又从宗教变为科学。之后，再从科学变为宗教，最后从宗教变为影像。就这么一回事。视网膜的构造决定了世界的面貌。”

“说到海那边，我并没有去过。它不会就是一个影像吧？根据刚才的视频，敌人也应该生活在小伟的记忆中啰。”夏泉鄙夷地说，“所以这一切是生造出来的。小伟的记忆也错乱了，又在错乱上生出新的错乱。”

“的确，除了电影，没什么可信。”春潮和秋雨又一齐说，滑稽戏的角色般眨眨眼，瞅着夏泉补充道，“这么说来，她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哟。噢，女神。”

你又看夏泉。她气鼓鼓的，又颇惘怅。你记得，是她从水中把你捞了上来，让你脱离了亡灵之池。但这是否意味着让你走出了自己的大脑呢？不好说。她却去找洛克菲勒。你之前就认为她去过海那边，你的直觉是对的。噢，她便是“元治疗”时，站在使徒身边的女人，是她参与创造了你，制作出亡灵之池。就是她干的好事。因此，到底什么是敌人？

“不，这份材料上讲，她去了海那边，却中途逃掉了。”像是好不容易才抓住破绽，守馆人举起手中资料抖动，“她提前回来了。她记不得在海那边看到和做了什么。这又成了谜。因为这个意外，院长丢掉了全院上下的信任，也失去了对局势的把控。病人趁机发动暴乱。这女人辜负了她爸爸的期许。因此她不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反倒是灾难的真正起因。她玷污了女神的称号。”守馆人暧昧地扫了自己的妹妹一眼。但他们长得并不像是亲人。

“嗬，按你说的，她才是罪魁祸首。这要重写医院史了。为什么总是个别人在决定历史呢？”冬露眼镜后的目光透出寒气。

夏泉作痛恨状道：“你们，不要耍我。我根本不记得这些。而且我不可能有这么一个院长父亲。太扯了。我没有去过海那边。的确，我曾是想去的，但申请报告被医院人事部门驳回了。小伟，这些我都对你说过。”

守馆人倔强地拉高嗓门：“这可不是栽赃，也不是搅局，更不是哥哥对妹妹的嫉妒。院史馆珍藏的资料，无不证明你去过。这里有你写给院长的信。除了你，哪个敢给院长写信？连我也没有这胆子。但你的确不曾完成任务。你心猿意马，开起小差，做了别的事。这让医院蒙羞。材料上甚至讲，你跟敌人在海那边生了一个孩子！你果然是忘记了哟，像病人一样需要唤醒。喂，你丈夫是……敌人吗？”

你面无血色，心乱如麻。事情的原委愈发纠缠。你已经意识到，你是与夏泉有重大关系的。她大概就是你的创造者，而你又创造了这世界，包括在场的所有人。因此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你既想不明白，也无法当众说。现在还知道了另一件事：夏泉可能跟敌人有了孩子。这不得了。她丈夫是谁呢？是子非鱼，还是使徒？如果他们造了亡灵之池，你由此而生，那么你才是他们的孩子。这种事想一想都恶心，破坏了人脑固有的边界，却又有报复般的快意。

夏泉狰狞而不服地笑了笑：“我通敌？这顶帽子够大的。干脆把我以间谍罪处死吧。但院史馆的存货，有多少是没有修改过的呢？”

你又想起另一个与你有染的女人——朱淋，她和你搭乘航船，驶向海那边。这一刻，夏泉与船舷边的朱淋身影，重叠在一起，遥远而贴近。一切是从白黛的那个问题开始的：医生是怎么死的？这个谜题至今没得到圆满解答。他们被病人杀死了，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你又看院长尸体，腔中脏器已掏空。他变成了一个陌生物体。“我们把他冰冻起来吧，趁现在还来得及。”你恐慌而妒恨地说，像要以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压力越来越大，你哪里承受得了。

冬露简洁明了说：“断电了，无法冷藏。不如做成木乃伊。慢慢加以研究吧。”

你听见爱因斯坦鼾声如雷。都这时了，还睡得如此香甜，却像是死亡前奏。他倒是稳得住。就这老人，做成木乃伊，不知什么样。他把改革变成一场革命——死人无数毁灭医院的战争。接下来如何收场？你身上流着父亲的血。这血又来自你的祖父、曾祖父……最终直到黄帝。不，或许是耶稣那一支……又有什么区别呢？都要追溯到几十亿年前汪洋大海中某个单细胞生物。进化路径是如此崎岖，稍错一步就没有今天，因此它更像一场精打细算的巧妙安排。本以为摆脱了，却仍在其中。成色混杂，污浊淤乱。都在循环，每个生者的身后，站着百亿个鬼，结成逃不脱的咒怨。是什么决定了你必然在此时此刻出现？为什么爱老打死都记得来找你？你希望获取万能治病仪，借它的力量，把这脏血洗一遍。你想把虚假之物排除，告别那不清不白的过去。这样你或才能与父亲和好如初，建立起真实无妄的家庭。你认识到家庭才是对付这乱世的称手武器。

然而你只是无动于衷凋木般站着。现场还有四个女人。你要斗胆看她们一眼，都会紧张得失禁。你无法确定与她们的关系。但现在似乎还是需要精诚合作共赴危难。你巴望爱老从沉睡中醒来，对你说：“我一直在找你，孩子。我早认出你是我儿子。你可不能否认。不要背信弃义数典忘祖啊。”你期待他说出这话，又害怕他真的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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