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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以前我们小孩子常趁大人不在家,偷拿了挂着的玉米去爆米花,开始时不被发现,少的多了便被发现了,免不了要屁股挨几下;现在实行新的方法,玉米棒堆在院子里没有数,我们却长大了,不怎么喜欢爆米花,反而是大人听到村里来了爆米花的,笑喊着让我们拿几个玉米棒去,塞到怀里来,我们也提不起太多的兴趣。因为剥玉米是个“漫长”的过程,我便往往能赶上,于是晚饭后就着堂屋门外悬挂的灯光,和母亲、姐姐一块儿剥,父亲和弟弟往往不干,姐姐也常常偷懒躲在屋里,而我早已过了“攀比”的年龄——几亩地的玉米杆全是父亲砍了,又要捆,又要拉,自然更累,弟弟还小,虽然对姐姐有些不满,女孩是事情到底多些;有时母亲在厨房洗涮,我便一个人在院子里剥,一方面与学习劳逸结合,另一方面则是帮母亲多干一些是一些。后面的给玉米棒去粒更是漫长的过程,曾经有一种铁制的手动的小工具,但是不怎么好用,而且常常“卡壳”,速度也并不快,仅仅是省点儿力,因为懒得总是修,便丢在一边,用手攥了木棍来搓。因此每次回家,晚饭后我都爬上屋顶,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搓着玉米,一边看向远处,夜幕笼罩,树影婆娑,几处院子里亮着灯光,只微微探出屋檐,照射不到屋顶来,间或传来几声大人的说话、笑和孩子的吵闹,底下则是父亲和弟弟在堂屋里看电视,不时换台,母亲叮叮当当在厨房里忙。人坐在高处,似乎心气也拔高,有一种自在的孤独,又可以自由地想很多事情,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时而仰望黑色的苍穹,远近几点星光,更觉宇宙之浩渺,而小小的我之沧海一粟。一阵风吹来,身边的大枣树沙沙作响,扭头看一眼,在灯光的映射下,枣叶间缀满闪着红光的果实,我信手摘一个,一口咬下去,真是甜到牙齿缝里。过了一会儿,不远处别家房顶也有人影移动——近处几家都是老式的瓦房,然后听见梯子响,母亲爬上来,用扫帚扫一下边上的玉米粒,把我搓的玉米芯捧着扔到院子里,在另一边搓起来,我和母亲就这样对坐在夜色里,有时好一会儿不开口,有时则闲聊一些。
种玉米很省事,只需在幼苗时锄几次草,便不用再管了,大豆也只是多打两次药,长得过于繁茂时折一些枝桠,然后翻着叶子捉两遍绿色的大豆虫。有几年棉花价格很高,我们家便种了很多棉花,棉花是最累人的,不但要剔苗、锄草、掐尖、折杈,还要施两次肥,更要一遍又一遍的打药,还要掐去“谎桃”(不结果实的果子),而成熟之后,更是需要一天摘一回棉花……这些全都是母亲干的,我什么也帮不上忙,每次看到母亲背着沉重的打药桶(先在家兑好一桶,到地里就可以马上打药了),拎着塑料袋里装满农药的瓶瓶罐罐的水桶,走出家门,我都十分的痛苦,而且十分担心,因为母亲不识字,生怕她兑错农药,还有中午的大太阳——因为母亲总是说太阳越度,杀虫的效果越好;我坐在屋里写字,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象母亲在齐腰深的棉花地里,顶着毒辣辣的日头,边走边打着药,脸上汗水直下,可是两只手都被占用了,没办法用毛巾去擦一下……有好几次我劝母亲少种一点儿棉花,并且算“经济账”给母亲,说不能只看到棉花卖的钱,还要看种棉花花的钱,可是母亲总是摇头,我便低了头叹气,不能再说什么了;现在我忽然明白:母亲何尝不知道,只是种棉花花的钱是零碎的,而买棉花得到的钱是整的,所谓“零存整取”,而这些钱就可以为我和姐姐、弟弟一次性交上学费。我真切地记得,有一次母亲晕倒在地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醒过来——这是她亲口说的,反而苦笑着责怪自己“天生丫鬟的命却一副小姐的脾气”,我如同晴天霹雳,知道这都是因为母亲不吃午饭,更来不及喝一口水造成的啊!于是我说了中暑的危险,故意夸大其词,强令母亲以后必须吃完饭再去,并且一定要带上水瓶,至少打完一桶就休息一会儿……母亲看着我眼里滚动的泪珠,满口答应着。可是母亲“听话”了两天,又完全不在乎了,我再说时,母亲便生气地说:“干不完活儿咋办?谁能替我干?”我无言以对,给母亲灌满水瓶,放在桌子,走回自己屋里,听见母亲出门,我出来,见水瓶还在那里立着。
……
这几年,村里发生了不少变化,有几户人家过好了,因为他们孩子都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能挣不少钱,而我家三个学生花费却增加了,地里粮食的产量和收入也就那么多,父亲挣的也基本都花了,村里全福家(村支书)也学沙岭的钢球厂在家里搞了个小作坊,暑假母亲便过去“挑珠子”——就是把机器加工出来的钢球次品挑出来。我问一天多少钱,娘笑笑地说全天八块,半天四块,好像还挺满足的样子,我觉得心疼,一方面是钱就这么一点儿,另一方面是母亲眼睛不太好,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太多弄的。果然过了两天,母亲便说腰疼,眼睛疼,我便劝说:“那就别去了。”母亲马上不悦地瞪我一眼,说:“这小孩!净瞎说,人家都争着要去哩,多亏咱跟全福家近,咋能不去呢!”我知道母亲是为自己挣学费,心里苦涩,便不说话了,坐一会儿,然后默默地回屋里。我想到母亲整天坐在那里,不停地拿筐筛着钢球,然后睁大眼睛拣……手臂都酸痛了,眼睛也花了,尤其是现在天气凉了——全福家我以前去过一两次,他家院子挺方正,挺大,中间种着一棵梨树,但只有堂屋和东屋,西边的院墙不高,现在风一定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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