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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锦阳城很快迎来了繁盛的花事,往年京城赏花的活动必不可少,如今国事动乱,满城的烂漫,粉红雪白,也是无人去注意,倒有些开得孤芳自赏了。
上阳宫外,璃河碧波荡漾,天高气爽,桥边人来人往,此时不若往日繁华,更显肃静,从这里往前半里,就是朱紫大街的所在,这里高门大宅,流檐如云,各显气派。
以清贵著称的曈华庄位居朱紫大街临璃河最近的地方。京中上阳城流传着一个秘密,说有位相士路过曈华庄,曾说这里风水优秀,将来家中必有人不凡。
相士说得含糊,旁人也听得迷糊,庄家深宅大院,庄弈之已经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已是不凡,怎么说都对。若说是将来有人不凡,那会是怎样个不凡法儿?
庄相弈之此时正与长子庄勉下围棋,在中堂对弈,二人都极认真,每走一着,都周密算计,庄相执白子,后走,目前占先,当走了七十余子的时候,白棋陷于被动,到百余子的时候,黑方颓势已显。当庄勉执棋时,犹豫半晌。庄相饮一口茶,徐徐说道:“弈者须做取舍,举棋不定很难受吧?”
庄勉笑着落棋,“要是憾弟跟父亲对弈,恐怕父亲早就输了。他冲杀起来狠辣,孩儿可是自愧不如。”
庄相不悦:“别提那混小子了,带累祖宗的东西,一意孤行,你一提他我就有气!”
“父亲休恼,原是孩儿们的不是。不该此时提起来。”说完诧异地盯着下人们洒扫布置,“他们这么隆重干什么?”
“哦,一会景将军要来,是为父所邀。”
庄勉疑道:“景麟?皇帝此前招安的江湖势力?父亲向来不屑这些流寇,今日怎地景将军倒登门而来了?”
庄相摆摆手,放弃面前的棋局,负手向府里的花园踱去。庄家府上的园林,虽不奢华,但以清幽雅致取胜,因府上子弟们喜爱香料,特意于亭台楼榭之中,辟出来一方天地,广植各种香草奇花,香氛缭绕。于此间漫步,各种清幽香气扑鼻,真叫人神清气爽。
“景将军如今是皇帝亲任的大将军,流寇什么的都是陈年旧事了。”
庄勉可不这么想:“父亲不是说过,晟帝有意让景麟入朝,是分我庄氏一族的势力?如今兰相想调景将军孤身一人回京,他的士兵与兰家率领的几路军队合并,组成讨伐英王的大军,这么一来景将军就成了空壳将军,憾弟最终还要与他的兵较量……父亲难道真的不介意吗?再说,成了空壳的景将军,父亲有必要拉拢吗?”
庄相脚步停下,指着那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江离草,“此叶香的很,足以笼在袖中,闻之心神安静。为父将它莳于园庭,不止附庸风雅,是提醒自己头脑时刻清醒。名与利,势与权,虚虚实实,相杀相生,我庄家功高位显,潜与露,相辅相成,潜得深了恐为人鱼肉,露得显了易招灾祸。憾儿好匹夫之勇,贪欲太过,不能拘心,心中又无全局,若来日败了,也是自己无能,与景将军何干?”
庄勉若有所思,“父亲是说,英王必败?”
庄相将神思拽回来,继续说下去,“你当这景将军是寻常人物吗?你只知他招募流民做盗匪起家,其实景家祖上也是世代显官,诗书传家,他的才学不亚于当朝名士。一介儒生,却能集结流民,练成精兵,号令四方,这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硬仗,才有了今日功名。听说他与我军对战时,即使是粮草断绝,底下的士兵们无一弃将军而去。可见景将军为人与他腹中机谋一样,是人中之杰。皇帝召他入朝为将,这等人岂可等闲视之,他与我庄家无有任何渊源,入朝与我庄家自然无益。如今却是不一样了。”
庄勉问道:“看来父亲是要亲近景将军,是因为我曈华庄,在朝堂之上处境日益尴尬的缘故吗?”
庄相笑而不答,只将那折下的江离轻轻嗅着,“此一时,彼一时。憾儿那事,早已经为庄家种下了祸根,此次兰相将我庄氏子弟任朝中要职者悉数降职,我们也说不出什么。如今兰家实权在我之上,不是为父不甘心屈居人下,只怕他人对我庄家虎视眈眈,不肯放过。庄家要是就此沉沦,岂不由人捏在手心了?兰相欲将景将军调入京城,由兰家子弟全盘接手,如果你是景将军,你将如何?”
“兰相那人,实在精明,专权得也是过了些。”
庄相抚着一缕小胡子,“景将军对此安之若素,宠辱不惊,没说应承,也没有不应,小子,你可懂了?”
庄勉学着父亲的样子,将江离摘下,置于袖中,“景将军军权在握,这次连手上的军队都要被人夺去,在朝廷孤立无援,若与我庄家联手……”
这时已有下人通传,景麟已到府前。
“儿啊,你与我一同迎接。”庄勉依言跟随身后,仆从引景麟一行穿过院落亭台,父子两个一前一后已行至中堂,各自见礼,请景麟落座。
景麟今日未着戎装,也不是文人装束,一身富贵休闲打扮,玄色鹤氅,头发由一枚玉箍高束,竟是旷达潇洒之极。庄勉心下思忖,这景将军掌握兵马,身经百战,该是粗豪长相才对,可看上去明明是中年儒生,清俊沉稳,怎么说啊,竟然……有点失望,也有点惊喜。
景麟看到了案几上未了的棋局,朗朗笑道:““览斯戏以广思,仪群方之妙理”,庄相治世有方,想必从这棋盘之中得到不少灵感吧?”
“将军过誉了。弈之此时一介闲散之身,如今所好,只这黑白棋子,笔墨纸砚罢了。”说话时恰有仆从将新鲜水果点心端了上来。
景麟仔细看那茶点,“闻听庄相平日里朴素勤俭,水果坏了都舍不得扔,非要将就着吃了。今日这果子,我看新鲜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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