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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包法利夫人1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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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玛当然是迫不及待地下车了，接着是弗拉利瑟、莱里特先生和一个奶妈。夏尔从天黑起就在一个角落里呼呼大睡，他们不得不把他叫醒。

欧玛先生自我介绍，然后按照礼仪对女士表示了敬意，对包法利致了问候，他以诚恳的态度表示对能有机会给他们做点事情，感到非常高兴，并且由于他妻子不在，他不揣冒昧自己来陪他们用餐。

包法利夫人进了厨房就往壁炉跟前走去。她将穿着黑靴子的脚踏在炉火上方正在烤着的羊腿上，羊腿在吊绳上缓缓转动。为了不让袍子弄脏，她轻轻提起膝盖附近的袍子，露出了脚踝。炉火照亮了她整个身子，炽亮的光线带着暖意透过她的袍子，钻进她白皙肌肤上均匀的毛孔，甚至透过了她不时眨动的眼帘。每当一阵风从半开着的门刮进来，就有一片红光从她的身上掠过。

在壁炉的那一边，一个金发的青年默不吭声地死命盯着她。

这就是金狮客店的第二位包饭客人，公证人吉约曼的实习生蓝尼阿·杜普伊先生。这也是个不甘寂寞、喜爱新奇的人，把定时完成吃饭的整套程序当成无可奈何的选择。他总是希望忙完一整天的工作后，能在吃晚餐的时候在旅馆里找到新鲜有趣的客人畅谈一番。因此当女店主提出让他陪客人共进晚餐的时候，他很兴奋地答应了。为了摆排场，拉夫斯尔太太在大厅的饭桌上摆了四副刀叉。

鉴于欧玛先生的鼻炎史，大家允许他吃饭时戴着他的希腊便帽。他向艾玛搭讪想讨论一下燕子班车上路途的艰辛，而实习生则趁机与艾玛讨论起搬家的好处，甚至对夏尔的搭话不理不睬，药剂师只好把他的话接了下来，讨论起行医之道：

“但不管怎样，在我们这带行医是不太辛苦的，因为我们的路好走，能通轻便马车，而农民也普遍比较富裕，酬金可是相当高的；至于病症嘛，无非是些肠炎、支气管炎、胆汁感染的普通病症，只是在收获季节隔些时候有间歇热发生。总的来说除了疟疾也没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了。这无疑和农民居住情况不太卫生有关。只是，哎，包法利先生，你将来会发现，需要和种种偏见作斗争，你按科学办事却偏偏会和顽固的旧习惯发生冲突。到今天他们还迷信得不得了，医生和药剂师可不是生病后的第一选择对象。不过，说实在的天气是不坏的，我们教区九十多岁的人有好几个。这里的温度，冬天最低四度，夏天一般二十五度，顶多三十度。——再说，阿格伊森林和圣·让岭分别挡住北风和西风。但是这里有可能会有瘴气。因为河流的水气，牲畜呼出的废气，吸收了土地里的腐殖质，碰到大气中的电流，就有可能生成这种对我们的健康不利的东西。不过要是碰上东南风，情况就不同了，吹到我们这里的，就只有凉爽的微风了。”

“这儿不会连散步的地方都没有吧？”包法利夫人继续与年轻的蓝尼阿攀谈。

蓝尼阿告诉她很少。但可以去山坡上的树林边，他就常在周末去那里边看日出边看书。

他们在兴趣方面达成了某些共识，都喜欢落日，都喜欢大海，特别是海上的日出。

接着蓝尼阿给包法利夫人描绘了高山的美景。那里有宁静的湖泊，飞流的瀑布，宏伟的冰川，高大的松树，灵巧的小木屋，峭石林立，云蒸霞蔚，幽谷深潭，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而且，这种高昂雄伟的气势还能激发创作灵感，有位音乐家的不朽作品就常常是在这种景象下写出来的。

谈到音乐，他们似乎又有一个共同的话题。当蓝尼阿谦虚地说自己仅仅喜欢音乐的时候，欧玛插嘴了：

“啊，别瞎说了，那天我在药剂室老远就听见你在卧室里唱《守护天使》，字正腔圆，简直就像演员的演唱一样。”

欧玛搭了这一嗓子之后，就转过身对医生逐个地介绍起日奥镇的主要居民，特别是公证人和德吾阿斯。

而这边蓝尼阿早被房东的恭维话说得羞红了脸。他是欧玛的房客，住在他家二楼一间朝向广场的屋子。

艾玛接着同他聊起音乐。蓝尼阿表示等他明年读完法律后就会去听歌剧，欣赏德国音乐。

这时药剂师又过来打岔：“夫人，我和您的丈夫刚才谈起了亚诺达。他不务正业，是个败家子。他很贪图享受。他在花园的水池边搭了一个花棚，专门用于夏天坐在那里喝啤酒。他家里有洗衣房，带配膳室的厨房，客厅，水果储藏室，应有尽有。他的舒适的房子还开了一小门，进出方便，没人看见。现在他走了，我认为你们住进去非常合适。如果您喜欢侍弄花草的话……”

“不，”夏尔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我妻子比较喜欢安安静静地看书，不大喜欢户外活动。”

“我也是，”蓝尼阿把话接了过来，“我觉得夜半风轻，秉烛阅读是最享受的一件事了。”

“是啊。”艾玛用她大大的黑眼睛注视着蓝尼阿。

蓝尼阿继续谈起读书的乐趣。他说，静坐着，任思想的骏马驰骋，就可以进入到故事中去，心情也就会随主人公的命运而沉浮，会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书中还会把你想说但怎么也不会表达的细腻的情感描绘出来，所以，相对于散文，他更喜欢诗歌。

“不过，”艾玛接着说，“诗可不能读太多。我现在更喜欢那些能震撼我心灵的、节奏紧张的故事。”

“是的”，蓝尼阿附和道，“艺术的真正目的就在于扣人心弦，引起人的共鸣。我特别希望我的思想能够和高尚的性格、纯真的感情、幸福的画面多接触，这样我就对生活多了一份信心。可惜的是，日奥镇根本实现不了这一点。”

“可以，”艾玛说，“我就常从图书室借书看。”

“夫人如果愿意的话，我的藏书您可以拿去读，”药剂师听到他们最后几句话说，“我有很多名著，还有《专栏回声》，我还订阅《卢昂灯塔》，每天一期。”

两个半钟头过去了，穿着旧拖鞋的女仆阿特米斯做事拖拖拉拉，收盘子一次收不完，要分好几次，老是忘了关门，弄得门闩不断地碰墙。

闲谈之中，蓝尼阿无意中把脚踩在艾玛椅子的横档上。他可以细细地打量她：蓝缎子小领带，细麻布衣领，还有管状褶裥。她的嘴角随着头部的动作，在高领中时隐时现，十分妩媚。夏尔和药剂师在闲聊，他们俩也挨得近近的，谈论着他们共同的兴趣，什么巴黎的戏剧，时新的双人舞啦，小说的名字啦，还有他们所不熟悉的上流社会，他们眼下所住的日奥镇，艾玛生活过的托特。他们海阔天空，天南河北，无所不谈，一直谈到晚餐结束。

咖啡端上来之后，佣人就去收拾房间。老板娘快睡着了，客人走了，炉火快熄了，只有瘸着腿，头发里沾着干草的马车夫——手里拿着神父的雨伞的马车夫在等着送包法利夫妇去新居。

天很晚了，灰色的土地上只有菜市场的柱子投下长长的影子。

艾玛一迈进前廊，一股潮气迎面扑来，凉飕飕的双肩如同搭了一件湿衣服一般，这是因为墙壁刚刚粉刷过。楼梯踩在脚下嘎吱直响。一道灰白的光透过一楼没挂窗帘的窗子射进室内。树梢和牧场在远远的雾中半隐半现。月光下，沿河一带雾气缭绕。房间里乱七八糟，那两个搬家的人任凭抽屉、瓶子、帐杆、床栏、褥垫、面盆乱堆一气，不负责任地走了。

这是艾玛第四次在陌生的地方过夜。每次她都记得很清楚。修道院、托特、沃比萨、日奥镇，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每一次都是她的生活中一个新阶段的开始。艾玛总是抱着美好的幻想，她希望，在换了一个新的环境之后，以往种种的不快都会烟消云散，等待她的，将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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