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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包法利夫人14（第2页）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拮据，想起了商店老板莱里特。她叹了口气，然后抿着嘴唇慢慢地穿针。

蓝尼阿心疼她做针线活，这种活会把手指头磨粗糙。他想说一句讨好的话，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他不敢说。

她开始找理由。她有许多事要做，要管理家务，要照顾丈夫，份内的事都做不完了，哪里还有闲心来学习音乐呢？

她抬起头看看表，夏尔早该回来了，怎么还没到家？她装出焦急不安的样子，不断地重复道：

“他是个多么善良的人啊！”

实习生吃起醋来，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诧异她对丈夫的感情这么深。他承认包法利先生是个好人，他也听见人人都称赞他，说他是个好人。

接着，他们谈起了不修边幅的欧玛太太。他开始取笑她。

“那又怎么样？”艾玛反驳道，“她是那么贤惠的母亲，哪有时间在穿着上费心思。”

艾玛的言谈举止极为反常，一连几天都是如此。她处处表现得像一个贤惠的家庭主妇。管理家务，教训女佣，上教堂，还把孩子接了回来。

她在客人面前表现了异常的母爱。她向人展示孩子柔嫩的胳膊腿，告诉客人她是多么地爱孩子，孩子是她的一切，她难以想象一旦没有了孩子还怎么活。她抚摸孩子时迸发出的强烈的感情，简直可以同《巴黎圣母院》中的莎谢特相媲美。

夏尔回到家后，发现一切都井然有序，不再是以前乱糟糟的样子。艾玛表现出贤妻良母的样子。她把他的拖鞋放在壁炉边烘着，把他的背心衬里补好，把他脱落的纽扣缝好，把他的睡帽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壁橱里。她温顺得像一头小绵羊，他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地去做。这个家里出现了少有的温馨景象。吃完晚饭后，夏尔两手捧着肚子，脚放在炉架上，脸上呈现出幸福的红光，孩子在地毯上爬，美丽的妻子深情地吻着丈夫。当蓝尼阿看到这种情景时，他彻底失望了，他相信，自己已经不可能得到艾玛了。她是那么贤惠，那么圣洁，那么高不可攀。

然而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好。艾玛的形象在蓝尼阿的心里进一步得到升华。她的脱离了肉体的品质，在他心中显得越来越崇高。她就仿佛是得了道的圣徒，冉冉升入仙境。这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也随之得到了升华，成为一种超越肉体的纯洁的精神之恋。这种感情很少，但却弥足珍贵。

艾玛的生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幸福。她日渐消瘦，苍白无力。她乌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直挺的鼻子，轻盈的步伐，这些以往体现出她那聪明灵巧的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生机。她变得忧郁，沉默寡言，可别人以为她更加温柔，更加稳重，这种力量比以前更加迷人。就连药剂师都赞不绝口：

“她冰雪聪明，超过县上每一个女人。”

人人都称赞她，说她勤俭持家，和蔼可亲，心地善良。

可谁知道艾玛的内心呢？她的内心充满私欲、愤怒和怨恨。她谨慎的嘴不会说出内心的不安和苦恼。她爱蓝尼阿，可这话怎么能对人讲呢？她愿意一个人静静地待着，独自品尝思念的滋味。蓝尼阿不在时，她急切地想见到他，希望见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而一见到蓝尼阿，这种心情反而冷却下来，表现出来的却是对他的冷淡。

当蓝尼阿抱着绝望的痛苦心情离开她家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此刻，她正站在窗口，目送着他的远去。她希望他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他的背影在她眼中多停留一会儿。她制造出各种机会到他房里去。她甚至嫉妒药剂师的老婆，因为她和他门对门，她可以每天都看到他，并同他讲话。艾玛的心思不断地飞到这所房子里，因为这所房子里有深爱着的他。她越感到自己爱他，就越强迫自己抑制住这种感情，不想让它流露出来，想让它在抑制中慢慢减弱直至消失。另一方面，她又幻想能发生一些意外的情况，这样蓝尼阿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就能体会到她的爱是多么热烈，同时她爱得又是多么艰难。然而艾玛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她害怕，她恐惧，她感到羞耻。她觉得自己前一段表现得太清高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想挽回为时已晚了。然而她并没有沉浸在这种痛苦之中。她认为自己在作出牺牲时，同时也得到了补偿。她不是一个“贤妻良母”吗？她为此感到安慰，感到骄傲。

艾玛越来越痛苦，越来越烦躁。肉体上的饥渴，感情上的忧郁，金钱上的匮乏，几种烦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硕大无边的网，把她牢牢地困住，她越挣扎，陷得就越深。她精疲力尽，脾气也越来越大。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惹得她大发雷霆。她哀叹，她抱怨，她顾影自怜，她伤心自己心有天高而命比纸薄。

而夏尔对她的这一切痛苦却无动于衷。这使她大为光火。他自以为他能使她幸福，是他给了她欢乐，他竟然为此洋洋自得，简直愚蠢至极。他难道不知道，他，才是她痛苦的根源，是他妨碍了她的幸福，令她窒息。

所以，夏尔就成了她的出气筒，只要她一不高兴，一觉得烦躁、恼怒，她就冲他大发脾气。她以为火发完了，痛苦就会减轻一点。谁知随着脾气越来越大，痛苦也越来越深，她也就更加恼怒，这就越使她讨厌夏尔，加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厌倦了家庭琐事，厌倦了平静的生活，她真希望夏尔打她，这样她才会有更好的理由来憎恶他，来对他进行报复。有时她也会被自己这种残酷的念头吓一跳。她内心是如此痛苦，然而外表她还得装出很幸福很满足的样子，以此来自欺欺人。

她为她这种虚伪感到恶心。她并不愿意这样表里不一。她真想和蓝尼阿私奔，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但立即，这种想法就被现实打断了。

“他已经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呢？”

她陷入了绝望。老天啊，帮帮我吧。

女佣人看到她悲痛欲绝的样子，以为她生病了，就让她和先生说。

当弗拉利瑟得知是神经有毛病时，就不知深浅地说：“你真像我来这里之前在波莱认识的一个女孩小盖兰。她很忧郁，成天魂不守舍的，大家都说她没救了。病得厉害时，她就一个人跑到海边哭。谁知一结婚她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

“我刚好相反，”艾玛接着说，“我是结婚后才生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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