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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名著丛书全12册第151章 包法利夫人18（第3页）

“停一下，”拉里塔夫说，“别急着走，再呆会儿！”

他拉着她绕着一口小水塘溜达到更远的地方。满塘浮萍碧绿地漂在水面上，残荷一动不动浮在灯芯草之间，一只只受惊的青蛙从草丛中跑出，跃进水里不见了。

“我这是怎么搞的！”艾玛说，“竟听信了你的话，我真是太傻了。”

“为什么？……艾玛！艾玛！”

“唉！拉里塔夫！”少妇把头靠在他肩头悠悠然地吐出他的名字。

她的长袍黏贴着他的丝绒外套。她仰起白嫩的颈项，叹息一声，四肢无力，浑身猛一震颤，将脸藏起，便顺从了他。

天近黄昏，阳光横穿树枝，照得她睁不开眼。在她周围，叶丛中，地面上，到处是亮点在晃悠，好似翻飞的蜂鸟抖落片片细羽，四下阒无声息，树丛中弥散着温馨的空气。她感觉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如同汹涌的江水般四处流溢。这时，她远远听到一声模糊而悠长的呼唤，那是从林子外头的别的山上传来的，那声音袅袅不绝，久而不衰，有如音乐，使她沉静，使她的心弦震荡。而旁边那位嘴里叼着雪茄的拉里塔夫正用小刀摆弄着一根坏掉的马缰。

他们沿来时的路又回去了。一切都似乎是原样，一路可见他们来时两匹马并排印在泥地的蹄印，可以看见来时见过的灌木丛和草地上的石头。可是对艾玛而言，这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整个世界都物换星移了。拉里塔夫仿佛在做一件工作似地，不时把一个吻印在她的手上。

艾玛骑在马上真是漂亮极了！挺得笔直的细腰，弯曲的膝盖贴着马鬃，清风吹拂，红霞相照，她的脸蛋儿更显得红润有光彩。

马儿走上日奥镇的石板路，大家都跑到窗口看艾玛。她左旋右转着调动马头一路小跑。

晚餐时，艾玛双肘支在餐盘边，两边各点了支蜡烛，气色看上去很不错。夏尔便问她骑马好不好玩，她却装作没听见。

“艾玛！”夏尔又唤道。

“什么事呀？”

“嗯，今天下午我去拜访了亚历山大先生。他有一匹看上去还很漂亮的老母马，不足之处只在于膝盖受了点伤，我想用不了几个钱就该能买下来吧……”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

“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所以马上要下来了……我买回来了……我做得对吗？你说说好吗？”

她点了点头，作为对他的嘉奖。

过了一刻钟，她问道：“你今晚出不出去？”

“出去。怎么啦？”

“啊！没什么事。”她连说。打发走了夏尔，她立即上楼，把门一关头脑晕眩，幻像丛生。树木、小径、壕沟、拉里塔夫不断浮现眼前；她还感觉到他紧搂着自己的臂膀，听到树叶的摇动以及沙沙作响的杂草。她如坠云雾，懵懵懂懂。

但是，看见镜中的那张脸时，她大吃一惊，喜上心头。一定是某种神妙的东西穿透了她的生命，给她注入了新的活力。不然，她的眼睛不会这样大，这样黑，这样深邃。

她喃喃自语着：“我有了一个情人！情人呐！”反复不厌地说着这一句，心花怒放，仿佛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她原以为今生今世不可能享受到的爱的欢乐、幸福的迷醉，现在终于得到了，这是她早已不敢奢望的啊！她如今感觉周围是蔚蓝的天宇、辽阔的海洋，感觉心头闪烁着感情高峰的光芒，而日常生活只隐现在这些高峰之间遥远、低洼、阴暗之处。呵，一个神奇的境界！一个充满了热情、迷离和梦幻的境界！

她想起了自己读过的书中的美女们。那些多愁善感的荡妇集为一群，用姐妹般的声音在她的记忆中浅吟低唱，荡气回肠。她曾经把她们当成偶像，如今自己成为了她们中的一部分，和她们同气连枝，实现了青春妙龄时的美丽梦想。另一方面，艾玛也感到一种报复的满足感。她受了多少罪呵！不过现在她胜利了。那遭受压抑的爱情一下子迸发、奔涌出来，痛快淋漓，沸腾激荡。她心平气和地品尝这爱的滋味，没有后悔，没有担忧，没有慌乱。

接下来的一天又是一番柔情蜜意。或是诉不完的山盟海誓，或是诉不完的愁苦绵绵，拉里塔夫总用亲吻打断她的倾述。她眼睛痴迷地凝望他，梦幻般地要他再叫一遍她的名字，再说一遍“我爱你”。他们又走进那片森林，在一个做木鞋的小屋里躲起来，和前一天一样。那小屋的四壁是干草编的，屋檐低矮，在里面简直得弯着腰。他们俩在一张干树叶铺的床上坐着，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

于是，鱼雁传情的日子开始了，他们的信都是晚上写的。每天，艾玛把信送到花园尽头的河边，放进河岸的护墙缝里。拉里塔夫来取信的同时把自己写的放进去。不过他的信在艾玛看来总是太短。

思念不能满足于书信往来。有一天早晨，夏尔出去得很早，天还没亮。艾玛灵机一动，要马上去见拉里塔夫。她要在日奥镇人尚未起床之时就回来，在伊希尔庄园他的家里呆上一个时辰。想到这里她不禁欲火中烧，连连喘气。片刻之后，她已飞到了草原上，她只顾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一下。

天已泛出鱼肚白。艾玛远远就看见了情人的住宅，看见了屋顶两支燕尾形的风标的朦胧黑影。

穿过庭院，有一座建筑，大概是主人宅邸了。她一无所惧只管往前走，仿佛墙壁也会自动给她让路似的。一座大楼梯笔直通向一条走廊。她抓住门把手一拧，就看见了正在睡觉的拉里塔夫，她情不自禁叫了起来。

“啊，是你来了！是你！”拉里塔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你怎么来的？……你的袍子打湿了！”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保证，以后每逢夏尔早早出门，艾玛就立刻穿衣上路，轻手轻脚走下那通到河边的台阶。

然而，有时候牛走的木板桥会被抽掉，她只好沿着河岸的墙根走。岸边滑，很难站稳，她为防止跌倒只能抓住一丛丛枯萎的桂竹香。接下去要穿过新翻的土地，深深浅浅，踉踉跄跄，小巧的皮靴常陷进泥里拔不出来。走过耕地又是牧场。她的头巾在草场晨风中呼呼飘着；为躲避牛，她跑得气喘吁吁，每次跑到拉里塔夫正在睡觉的地方时总是脸孔通红，身上散发着树叶、青草和晨风的新鲜和馥郁。她的到来正像春天的早晨降临了他的卧房。

黄色的窗帘间，一道强烈的、黄澄澄的光悄无声息地漏进来。艾玛眨着眼睛摸索而进。拉里塔夫笑嘻嘻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看见她鬓发上的露珠就像环绕着脸蛋的一个光圈。

完事之后，她玩遍他的卧室，打开所有的抽屉和柜子，又对着他刮须的镜子用他的梳子梳头。他的大烟斗放在床头柜上水瓶边的柠檬、方糖之间，她有时甚至拿起来叼在嘴里。

临别之时总依依难舍，艾玛总泪流满面，只希望永远留在情人的身边。

好像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使她来到他身边。有一天，她又出乎他意料地来了，他不禁皱起眉头，看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艾玛问道：“你没事吧？不舒服吗？给我讲讲！”

拉里塔夫沉默了很久才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她这样胆大无忌地来看他，会引起别人闲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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