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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包法利夫人20（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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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天，欧玛先生看到了一篇文章，上面介绍了一种治疗跛脚的新方法。他自以为一向主张进步，于是热爱家乡的感情强烈起来，认为为了达到别人的先进水平，日奥镇也应该采用新法用手术治疗畸形足。

他对艾玛说：“你看，这样做哪里有风险呢？（他掐着手指算未来有哪些好处）你想想啊，差不多肯定能成功，不再跛脚，美观大方，减轻了病人的痛苦，做手术的人——你的丈夫，很快就会名声大振。就好像，包法利先生为什么不治疗一下那个金狮客栈的小伙计——可怜的伊波利特呢？跛脚治好了，他肯定会四处跟旅客说。”欧玛环顾四周，用更小的声音继续说：“我也可以给报纸写一段报道，谁会不让呢？天呐！上帝！大家都会谈起新手术……越传越广，滚雪球一样！大家都知道了，啊！谁晓得结果呢？”

当然，包法利先生有成功的希望；但他的夫人并不知道他医术并不高明，尤其是艾玛现在正在寻找比爱情更可靠的东西，要是她能使自己的丈夫做成功一件事，她将会多么高兴啊！

在艾玛和药剂师的反复鼓舞和恳求下，夏尔勉强答应了。他要来了杜瓦尔博士那本厚厚的《论跛脚矫正》，每晚开始苦读。

他开始着手对马蹄足、内翻足、外翻足等畸形症状做研究，还包括趾畸形足、内畸形足、外畸形足（跛脚的各种形式，从上往下跷、从外往内跷、从内往外跷），还有底畸形足和踵畸形足（也就是平板脚和上跷脚）。同时药剂师也在采取种种办法让店伙计试验新方法做手术。

“被扎一下，就像放血一样，不会觉得痛，也许比去除老茧还容易。”

伊波利特眼睛发呆，在犹豫。

“说实话，”欧玛继续说，“这跟我没关系，还不是为了你！我是一片好心，朋友，我不愿意看你招人讨厌，瘸着走路，腰部左摇右晃。再怎么说，跛脚走路，干活都是不方便。”

接着欧玛又说明：脚好了之后，行动利落，生活会更快乐，还更容易招女人喜欢呢。伊波利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于是欧玛又开始刺激他的虚荣心：“伙计，你不是一直称自己是男子汉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是有一天要你上战场，去战斗，啊！伊波利特！要你服兵役，可怎么办啊？”

欧玛离开的时候嘴里还在说：怎么会有人这么不通事理，盲目、顽固，甚至不懂科学会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

一下子好像所有的人都说好了似的来劝他，可怜虫终于屈服了，连从不关心别人的邦南，拉夫斯尔老板娘，阿特米斯，还有日奥镇镇长德吾阿斯先生，那么多邻居、朋友，甚至陌生人，都来对他言传身教，说得他都不好意思了。但是，所有言辞中最能打动他的，还是做手术“不用他破费”。包法利已经答应免费提供做手术用的一切机器设备，是艾玛让他显得慷慨些，他乐得这样，心里一直赞美自己的妻子真是个圣女。

于是包法利开始做机器，他看书，询问药剂师的意见，反复重来，终于在返工三遍之后，木匠和锁匠才做成了一个盒子模样的足足有八磅重的机器，用了数不清的铁和铁皮、木头、皮子、螺钉、螺帽，可真是货真价实。

不过，得要先知道伊波利特是哪种跛脚，才能判断该割他的哪条筋。

表面看来他的脚和腿差不多呈一条直线，但并不能说不是内歪形。应该这么说，他是内翻足加上马蹄足，准确说是严重的马蹄足加上轻微的内翻足。他的马蹄足确实和马蹄差不多大，有粗糙的皮肤，僵硬的筋腱，粗大的脚趾，和像铁钉一般黑的指甲，但这一切并不能阻止他一天到晚像鹿一样快地跑路。大家每天看见他在广场上跛着脚东跑西颠，用左右不相等的力量帮助停在那里的大车，似乎他的跛脚比好脚用起来还方便。用得久了，那条跛腿居然获得了一些杰出的内在素质：精力旺盛，吃苦耐劳，无论什么艰辛的劳作，从不辜负众望。

既然是马蹄足，就应该先挑断跟腱，下一次再切掉内翻足，尽管这可能会毁掉胫部某些肌肉组织的机能。分两次是因为医生不敢一下冒两次险，其实做一次手术已经快要他的命了，他生怕切掉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什么重要部位。

在塞尔斯一千五百年之后，昂布瓦斯·帕雷第一次做动脉结扎手术；杜普伊登剥开人的厚厚的脑髓，清理脓疮；让苏尔头一回切除上颌骨；这些似乎都没有包法利先生握着手术刀走近伊波利特时心跳得那么强烈，手哆嗦得那么频繁。一切布置得跟在医院里一样，药房里的东西都拿来了，旁边的桌子上堆满了纱布、蜡线、绷带，那绷带被堆成了金字塔一般。药剂师先生一大早就开始做准备工作，既想使镇上的人长长见识，也要给自己营造一种氛围。只听“喀啦”一声，医生在病人的皮肤上戳了一个洞，筋腱被割断了，手术顺利完成。伊波利特还没反应过来，他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费力地弯下身去，不停地吻着医生的手。

欧玛先生开口了：“现在，安静一点，以后有的是时间表达你的谢意。”

欧玛出来到院子里，把手术的结果告诉给五六个爱管闲事的人，他们还以为会看到伊波利特蹦跳着走出来呢。夏尔把那个盒子般的机器给病人的腿扣上，就回家去了，艾玛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艾玛迎上去热烈地拥抱他，之后两人一同吃晚饭。他吃得很多，过后还喝了杯咖啡，通常只有星期天家里有客人的时候，他才会这样对待自己。

这个晚上是愉快的，他们有共同的话题，也有了共同的梦想。他们想象以后挣的钱，家里要更换的物件；他似乎看到自己的名声越来越响，生活更加美满，妻子永远爱着他；她也看到了一种可以使自己改变以往生活方式的出路，更健康、更美好、更合理的感情，终于她似乎开始对眼前这个一直热恋着自己的可怜人，产生了几分体贴的情意。忽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了拉里塔夫的形象，但当她的眼睛再次看到自己的丈夫时，她有点惊讶地发现他的牙齿并不那么丑。

两人还在床上的时候，欧玛先生却不顾厨娘的阻拦冲了进来，神情激动，手举一篇刚完成的文章——这是他写给《卢昂灯塔》的新闻。他禁不住马上拿来给他们看。

“你给我们念吧。”包法利说。

他就念起来：“虽然欧洲的一部分还笼罩在先入为主的成见之下，但在我们的农村却已经拨云见日。事实是这样，本星期二，一场外科手术在这里进行，我们小小的日奥镇成为科学的试验地，这试验同时也是一项难得的福利事业。我们最知名的专业医师包法利先生……”

“啊！夸张了！”夏尔兴奋地几乎哽住了。

“哪里！没一点夸张！哪句不是事实！……给一个跛子做手术……我没用专业名词，这是在报纸上，你知道，没有几个人会懂，得通俗，一定要使大家……”

“那是，接着念吧。”

药剂师继续：“我们最知名的专业医师包法利先生，给一个名叫伊波利特·托坦的跛子动了手术——他给金狮客栈的拉夫斯尔寡妇做了二十五年的马车夫。大家都对这次手术十分关心，客栈门口挤满了人，这真是个创举。手术做得漂亮极了，皮肤几乎没出一滴血，好像要说明：医学的伟大终究战胜了坚韧的筋腱，病人甚至没有感觉痛苦，真是神奇，一切属实，我们可以证明。到目前为止，他的状况非常好，每个人都不得不相信，病人的康复指日可待。下回镇上过节的时候，在欢天喜地、高声放歌的人们中间，没准你会看到英勇的伊波利特正欢快地跳着他的酒神舞呢！你看他蹦蹦跳跳，兴奋不已，不是正向大家宣告他的脚已经完全治好了吗？所以，光荣献给无私奉献的研究者！光荣献给不辞辛苦、昼夜奋战，为人类造福减轻病人苦痛的医生！光荣！无上的光荣！我们应该欢呼，欢呼！为盲者重见光明，为跛子重新走路！从前，答应给选民而从未实现的，现在已经由科学带给全人类了！以后我们还会向您报道这个激动人心的手术过程的下阶段情况。”

没想到五天之后，拉夫斯尔寡妇惊慌失措地大叫着跑来：“救命啊！他快死啦！……天呐，我要吓昏了！”

夏尔慌忙向金狮客栈跑去。穿过广场的时候，药剂师正好看见他慌慌张张的，连帽子也没戴，于是他也丢下药房不管了。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客栈，满脸通红，心里惴惴不安，逢人便问：

“我们的跛脚病人怎么样了？”

跛足患者正在因痛苦而不停地抽搐，安在腿上的机器盒子差点要把旁边的墙碰出一个豁口。

医生小心翼翼地除掉那个机器盒子，以免移动病人的伤腿，于是他们看到了一个恐怖的场面：脚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胀得腿上的皮都要破了，皮肤上到处都是那个“杰出”的机器磨出的血迹。伊波利特老早就喊疼了，可是没人理他；现在必须得承认，他的确相当痛苦。所以就把盒子拿下来一段时候，可是刚刚有一点消肿，两位专家又一致认为应该再把盒子装上去，这样腿才会好起来，而且还要加一分力气。三天之后，伊波利特再也受不了了，两位专家又把机器拿开一看，都吓了一跳。天呐，腿上到处都是水泡，水泡里面还冒着已经发黑的液体，整条腿肿得像铅皮！伊波利特觉得痛苦，为了不让他觉得太闷，拉夫斯尔寡妇把他搬进了厨房旁边的小屋子。

不过每天税务员要在这里吃饭，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同伴，于是伊波利特又被搬进了台球室。

他躺在厚被窝里，呻吟着，脸苍白得像个死人，胡子拉碴，眼睛塌陷，而且满头大汗地在肮脏的枕头上蹭来蹭去，以躲避苍蝇。包法利夫人还来看过他，带来一大堆的鼓舞人心的话，还有敷药用的纱布。其实伊波利特并不寂寞，碰上赶集的日子就更是如此，那些乡巴佬就在他的床边打台球，吸烟、喝酒、唱歌、吵闹，甚至还把台球杆当作武器斗殴。

“感觉如何？”总有人这样关切地问他，“看来你好像并不快活！这怪得了谁呢？你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不可能是那样的。”

于是他们谈起其他的跛子，用别的办法就治好了，根本没用什么机器！接着又装模作样地来安慰他：

“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起来吧，伙计！你从来也不是娇贵的国王。啊，不要紧，你别自得其乐，起来，你会觉得好受的！”

事实是，溃疡越来越向上蔓延，包法利自己也感觉痛苦。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来。伊波利特看着他，心中充满了担忧和害怕，他呜咽着，话也说不顺了：

“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求你把我从痛苦中搭救出来！我多可怜啊！我多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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