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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包法利夫人32（第2页）

于是他冷静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钱，夫人。”

这倒不是在扯谎。按他的习性，有钱他多半会借的，虽然大多数借钱人总是不那么痛快。在爱情的风风雨雨中，最残酷、最能连根把爱情之树掀起的，莫过于借钱这种事儿了。

她盯着他，看了足有好几分钟。“你没有钱！”她反反复复地说道。

“你当然没有钱，天哪，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再来这里受一次辱！是的，你没有钱，你从来就不肯在我身上花一点钱！你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并不比别的男人好多少！”她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拉里塔夫打断她的话，说自己最近手头上确实困难。

“是的，你很困难——多么可怜又可耻的借口啊！”她说，“我真的很可怜你，非常非常地看不起你！”

她把目光转向那些室内的陈列品上，其中有带金嵌银的马枪。

“看看吧，你多么贫穷，连枪托上都镶嵌着银丝！你的钟表上带有珍珠和贝壳，你的马鞭上嵌有银质的哨子，你的金表上还有各色各样的金光闪闪的小玩意儿！你要是没有钱，怎么会在卧室还摆上一个装酒瓶酒杯的酒柜呢？是的，你的生活很富有，你不想让自己受罪，你只想去打猎，喝酒，到巴黎去旅行！你有房产、田产、森林，有这许许多多的小玩意儿，”她把两个金色的小纽扣从壁炉上拿起，“就是这些小东西，也是价值不菲！是的，你从来不想亏待自己，你只想过享福的生活——放心吧，我不会要你这些东西的，我不要你任何东西，所有的你自己留着吧！”

说着，她把两个金色的纽扣扔得远远的，发出两声清脆的声音。

“可怜我，为了讨得你的一个关心，不惜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开，为了你卖掉一切，还甘于做粗活，或者沿街乞讨。可你呢？你做了什么？除了现在这样悠闲自得地坐在一边抽烟喝酒，你还做了什么？难道你忘了，是谁把我陷入这种困境的？要是没有你，要是你不来找我，我又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啊？！”

“还记得我们说过的那次旅行吗？可怜的我，整整两年了，一直生活在一个美丽的梦里。你的那封信呢，还记得吗？唉，为了它我的心都碎了！”

“就在刚才，你还说你爱我，永远爱我。你跪在地上，摸着我的手，说你一生只爱我一个——你为什么现在不赶我走啊！”

“啊，多么真诚的阔佬！我来请求他帮帮忙，不顾以前的痛苦和羞耻，没有丝毫怀疑和怨虑，我来找他帮忙，只为了三千法郎，可他却说他没有钱！”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越来越颤抖，充满了控诉的味道。

他异常平静地听着，按压着心中的怒火；而这种平静越发显得他愤怒到了极点。

墙在颤抖，天花板要压下来了，她终于走出了那个门。长长的小路上，枯枝败叶到处都是，差点把她绊倒。她走了一百来步，上气不接下气，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坐下来。好不容易来到铁门前，她想把门打开，却慌手慌脚地把指甲弄断了。她站在门外，朝伊希尔庄园重又回过头来，看着那个牧场，那个院落，还有那些高低起伏的窗子和花圃。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飞走了。除了心脏的剧烈跳动外，她什么也不知道了。整个田野就像是一面大大的回声鼓，把她的心跳声扩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脚下的地面柔软起伏，像涌着波浪的浩瀚海面。她忘记了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借钱，又受到了钱的伤害。此刻她脑首先想起的是父亲，是莱里特的小房子，还有她秘密约会的地方、拉里塔夫……众多场景一幕又一幕出现在她脑中。她感到爱情的痛苦使人像一个受伤的战士一样，看着伤口中不断地流出血液，却只能无可奈何地任凭生命就此消失。

天色已经暗了，夜鸟开始出来周游。

远远的，无数的火球就像气球一样朝她飞过来，挤压着，破裂着，又都幻化为拉里塔夫的一张张脸，在她面前旋转，又飞到树枝中间，最后又一个个落到了点点融雪之中。她觉得周围有股无形的压力仿佛就要把自己压成碎片了。一个激灵，她张开眼，她看到远处已是万家灯火。

如陷入深渊的处境这才重新回到她的脑海。她觉得周身都是挣不脱的巨形的网，她就像一个无头的苍蝇一样，正在其中挣扎。这使她忽然感觉到全身好像又恢复了无穷的力量，自信的力量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穿过木板桥，左拐右弯，从菜市场上走回到药房门口。

药房里没有人，但她不敢进去，怕一打门铃就把众人惊醒。于是她穿过栅栏门，从墙角处溜到厨房，看到穿着衬衫的扎尔斯塔迎着烛光正端着一盘菜走出去。

“啊，他们在吃晚餐，等一等吧！”

扎尔斯塔回来，她在窗子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唤他出来。

“钥匙！上头那把！就是储藏室的钥匙！”

“什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苍白，又好像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激情之美。她是如此高贵和冷艳，在夜色的衬托下，像幽灵一样让人感到不安。

她压低声音重复道：

“钥匙，我要钥匙，你快去拿吧！”

隔壁的杯盘相碰声透过薄薄的板壁传过来。

扎尔斯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钥匙，她借口说是毒老鼠，因为它们吵了她的梦。

“那我和主人说一下去！”

“不用！”她急忙说，又加了一句：“待会儿我会亲自告诉他的，现在，你应该拿灯过来为我照明。”

她走上实验室，从墙上取下贴了“储藏室”三个字的钥匙。

“扎尔斯塔！”她叫道，让他跟她上楼。

他跟着她，径直来到储藏室第三个药架前。那是一个蓝色的短颈瓶，艾玛记得里面有很多白色粉末。她把瓶子宽阔的口塞拔出，倒出里面的东西，伸出手就向嘴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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