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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他正无精打采地推了车走过垂花门,因天渐渐热了起来,恭桶一放久就发臭,他也无心理会,直到身后的声音喝道:“喂,把车推走,谁让你走到这里来的?”他回头一看,却是一老仆,心里叹一口气,果然那老仆走进对他大声呵斥起来。他只垂着头挨训,谁知那老仆突然禁声,他抬头望去,顺着他的眼神看到门口走进二人来,他顿时双目放光,已经沉下的心又重燃希望,大声叫道:“二爷——”慌地那老仆忙捂了他的嘴,喝道:“小兔崽子,谁让你大吼大叫的!主子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倒放了个粪桶在门口。再不推走,就叫人揭你皮!”召阳如何肯死心,只拼了命大叫,那老仆忙抱起他往里面拽。二人一闹,子巽和付纳都看过来,付纳黑着脸问道:“怎么了?”
那老仆忙敛声后退,召阳乘机叫道:“二爷,我是孙召阳——您不记得我了?”子巽原本抬脚要走,听见他的话就转过身来,他马上又道:“我原是在仰桐庐当差的,二爷不记得了?”子巽朝他看了一眼,就问:“怎么了?”召阳忙对他嗑了个头,道:“求二爷给我另委一个差事,当牛做马,我只想伺候二爷。”子巽却道:“去回总管吧,我不管这事。”说完就走,没想到召阳在后面叫道:“要是回大总管有用,我也不必在这等二爷这么久了——”他看子巽越走越远,便急着叫道:“求爷看在去了的少夫人面上,多少庇护些。”子巽脚步没停,向里一拐就不见了,付纳却走回来,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冷冷道:“小小年纪就自作聪明!再让我听见你胡言乱语,你就去大街上倒粪吧!”
他回到住处后就直挺挺地躺到床上,心想这里必是待不下去了,可怜这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颓唐了几日,突然一天曾伯走来,打量了他一下,就道:“你和你娘收拾一下,跟我来。”他还楞楞问:“去哪里?”曾伯笑道:“去哪里都比这里好,你还想刷恭桶吗?”他一听,忙跑进屋去收拾行装,不一会就抱着小包袱带着孙嫂出门。曾伯便道:“去角门,车等着呢。”
他坐在车上东张西望,车慢慢行出城楼向郊外驶去,孙嫂不禁疑惑道:“这是带我们去哪?”召阳不答,只觉一阵清香扑鼻,累积几个月的郁结一趋而散,望见前面的路逶迤漫长,心中既兴奋又紧张。马车在一所院落门口停了下来,他们一行人下了车,曾伯道:“你们在外门等一下。”说完就从假山边一绕不见了。这院子在大门口筑了一座假山,将院中景致都遮去,召阳带着孙嫂绕过那山,一望过去,顿时院中旖旎风光乍现,孙嫂不禁唏嘘:“这大户人家就能随处盖一座天宫,可怜咱们孤儿寡妇,得了面当风的墙还对菩萨千恩万谢的。”召阳沉默不语。二人站了会,方来个婆子道:“你们跟我来。”
召阳带着他母亲,跟着那婆子走了许久,方到了一座屋子前,不及京城里的府邸那种气派,却是小巧幽静。他还未到门口,就听见茵茵的声音,他心里一笑,随着婆子进了门。果然茵茵正站在里屋的床上,散着一只小辫子,嘟着嘴在叫嚷。子巽却远远地躺在塌椅上,手里拿了本书在翻。曾伯站在一边,看见他们来了,就对子巽轻轻道:“爷,他们来了。”子巽方抬眼,然后示意他们进来。召阳由孙嫂带着走进屋去,二人刚要跪下,曾伯却一把扶了起来。召阳抬眼,看见子巽对自己母亲微微笑道:“茵茵自小便是你带大的,我把你接过来,想让你继续照看她,不知你可愿意?”孙嫂忙道:“爷不嫌弃,肯把小姐交给我,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子巽一笑,又道:“一会你去见见琉璃,她会告诉你屋子在哪。以后你就单照看小姐,和以前一样。”孙嫂感戴不尽,只说:“谢谢爷的大恩大德。”子巽又看了召阳一眼,对她道:“倒是谢你儿子吧——你生了个好儿子。”
于是召阳便在别院住了下来。他平日里没什么事好做,只陪着茵茵玩闹。这府里的人都拿这位小姐当神供奉,敬而远之,只有召阳肯亲近她,并且任她欺负,渐渐地她也只找他玩。子巽白日里入朝,黄昏便回到别院陪着女儿。他一回来,茵茵就不要召阳了,只黏着她爹问东问西。她最常问的就是:“娘去哪了?我好想她。”子巽就会垂下眼睛,搂着她默默不语。过了一阵她便不再问她娘,倒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芳姐姐了,还有哥哥。”子巽就道:“不喜欢住在这吗?”她点着头道:“喜欢,可我更喜欢回家。”子巽想了会,就柔声道:“再陪爹住一阵子,然后一起回家。”她笑道:“好啊。”
子巽又请了两位师傅来教茵茵功课,隔了三日师傅们就自动请辞。过了几日又来位郭先生,他对她正色道:“你要再胡闹,我就不管你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吧。”谁知茵茵“哇”得一声哭出来,琉璃忙抱了她哄道:“你爹吓你呢!”又转头对子巽埋怨道:“她才几岁?倒逼着她去做学问,你当她是你啊?”茵茵越哭越响,只抽抽嗒嗒地说着:“你不管我,我就去找娘——娘从来不叫我读书。”琉璃忙捂着她的嘴道:“别胡说!”子巽早听见了,顿时脸色惨白,踉跄后退一步倒在椅子里,两眼木木地看着前方。琉璃知道络之是他的至痛,万万提不得,此刻看他神情恍惚,也不知该说什么开解。茵茵却怯怯问道:“爹,你怎么了?”她看子巽不理她,忙跑过去爬到他腿上叫道:“爹,你怎么了?”边说边哭了起来,这次却是真的哭。子巽一把搂过她颤声道:“别丢下爹。”茵茵没听见,只抱着子巽呜咽起来。自此后她再也没提过她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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