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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沉寂时许,彼端现出一人,正是余北冥。余北冥笑道:“凌钦霜,果然好耳力。”凌钦霜喝道:“你何时成了蔡攸的走狗?”余北冥道:“宣抚大人天高地厚之恩,本官自当转投贤主。”凌钦霜略一沉吟,已知他必因双桥办事不力,惟恐蔡京降责,方才转投蔡攸,不禁冷哼一声。
余北冥喝道:“姓凌的,你背逆朝廷,已是死有余辜,而今挟持帝姬,更是罪无可赦!识相的放还帝姬,便留你全尸,否则管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翎儿忽抬起头来,眼中泪花兀转,口里却叱道:“你敢对我大哥哥无礼?”余北冥道:“此贼罪恶滔天,乃是御批钦犯,罪不容诛。殿下不谙世道人心,万莫受其蒙骗。”这番话若在先前说来,或会让翎儿动容,但此刻她对凌钦霜更无半点怀疑,一听此言,不禁大怒,叫道:“你叫余北冥是么?好,我记下了,你对我不敬,又诬蔑我大哥哥,来日回京,有你好看!”余北冥心下一颤,口里却道:“殿下若肯回京,以社稷为重,自是大宋之幸。”
凌钦霜自忖对方占尽地利,更无半点机会,听到此处,不觉冷笑道:“社稷为重?余大人说得漂亮。”余北冥冷冷道:“大胆反贼,本官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翎儿道:“余大人,你可知你命堪忧么?”
余北冥道:“什么?”翎儿道:“你若迎我回去,我只消一句话,便教你人头落地。你若抗命放我,后果也不用多说。而你若杀了我,弑其女而侍其父,便算我爹气量大,当真不要……不要我这女儿……”说到此处,心头又感一阵剧烈痛楚,螓首半晌,方缓缓道:“你又能在安心在他身边做事么?我爷爷又会放过你么?余大人,你既接了这差事,前程便算完了,就是皇上也保不得你!”她声音低沉,余北冥却听得毛骨悚然,自知她所言皆是实情,口里笑道:“下官生死,不劳殿下费心。”提高嗓子又道:“凌钦霜,余某起行之时,蔡大人还吩咐下来,要请你同赴京城一叙。你既与殿下同在,自是最好不过。余某亦闻大人对你青睐有加,你若识抬举,便放了殿下,否则万箭齐发,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言尽于此,是生是死,速速决断!”
凌钦霜冷哼一声,更不答话,长剑斜挑,凝神聚气。
“大哥哥,”翎儿忽而轻轻叫道,有如梦呓,“是翎儿连累了你,我对不住你……”凌钦霜见她脸色惨白,眸子涣散,心中一恸,道:“你对得起自己便好。”翎儿一呆之下,凌钦霜已气运丹田,朗声长啸,说道:“余北冥,在下技不如人,就此认输。你上前迎驾吧。”余北冥冷冷道:“我要听殿下亲口允诺。”
凌钦霜低声道:“翎儿,你假意答应,咱们趁机闯过去。”翎儿忽抬眸望着凌钦霜,道:“大哥哥,翎儿愿去和亲。”语声虽轻,泪眼之中,却满是倔强。说罢也不待他回过神来,已大声道:“余大人,你只要不为难我大哥哥,我便随你回京,也不跟你为难。”余北冥道:“下官深感殿下之德。只不过凌钦霜武功高强,若得恃强相阻,我们可担当不起。因此斗胆请殿下屈尊移驾,孤身过桥。”翎儿道:“你信不过我?”余北冥道:“下官为保万全,殿下恕罪。”高声又道:“凌贼听着,看在殿下面上,咱们今日暂饶了你。然你若敢踏出箭圈半步,便休怪余某无情!”
凌钦霜正待反唇相讥,翎儿忽道:“大哥哥,放我下来。”凌钦霜道:“你说什么?”翎儿凝视前方,轻轻道:“翎儿想好了,要去和亲……”她说这话时,更不敢向凌钦霜多看一眼。凌钦霜听她口气大异,方要开口,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歌声:“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木叶下呀木叶下……”
歌声所至,众皆一愣,凌钦霜却听出那声音正是先前所闻的“鬼音”,循声望去,但见一头驴子得得转过山道,自桥尾而来。驴上一人倒转而骑,肩挑一副担桶,背向驴头,脸朝驴尾,歌声兀如鬼哭狼嚎一般:“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薠中,罾何为兮木上……呜呜……罾何为兮木上!”
余北冥见状一声唿哨,桥尾山石间倏地窜出数名大汉,各出兵刃,将那驴子围住。余人弓箭兀自对准凌钦霜。
那驴子受惊而止,乘者慢腾腾落地,挑起担桶,拍拍驴臀,道:“莫怕,莫怕!”那人是一个身材瘦长的老儒,两鬓早斑,脸色枯槁,着一袭青布长衫,洗得青中泛白,拖沓一双破烂草鞋,甚是落拓。
桥尾一人喝道:“酸秀才,鬼叫一般,嚎些什么?”那老者惊恐不已,作揖应道:“客官宽恕则个,敢问要买酒么?”众皆怒道:“不想死便快快滚了!”那老者连叫饶命,匆匆上驴,岂料那驴子一掀,竟将他跌翻在地。众皆大笑,余北冥亦笑骂道:“大宋旁的没有,便是这等穷酸丁最多。”又向翎儿说道:“殿下,请吧。”
翎儿道:“大哥哥,放我……”话未说完,栈道忽地剧烈颤抖起来,却听背后一阵大呼小叫,凌钦霜未及回头,但觉风起,侧身闪时,那驴子向彼端疾冲过去。老儒却兀在桥尾嘶声叫嚷:“乖乖不得了,驴子惊啦!撞死人啦!”
余北冥立在栈口,见状冷哼一声,青光闪处,软剑矢矫刺出,直取那驴面门。哪知剑至中途,眼前倏地一花,但觉手腕一震,软剑已呛啷落地。他不觉大惊,蓦一抬头,却见那老儒不知何时已在驴上,轻抚驴臀,喃喃道:“驴儿乖,莫淘气。”驴子连踢几个蹶子,脑袋耷拉下来。
余北冥骇然莫名,挥手喝道:“放……”一转头时,那个“箭”字再也喊不出来。但见身后一众部属立在当地,浑如入定也似,竟尽被点了穴道。举目再望对崖时,也是一般无异,不由惊呼。他知必是眼前这老儒所为,自己却全然未看明白,此老武功之诡之怖,委实行如鬼魅,不禁心胆俱裂,颤声道:“先生是谁,为何横插一手?”那老儒却不抬头,只拍了拍驴臀,骂道:“都是你这畜牲,惊吓了客官。”
余北冥恍然有悟,张大了口,结结巴巴的道:“前……前辈莫非……是……”却见那老儒户地挑担下驴,登时啊了一声,倒退三步。那老儒小眼一眯,畏畏缩缩道:“小人不过酸丁耳。这上好美酒,客官可要买些么?”
此时间,却听“啊呀”“哎呦”之声不绝,两崖部属穴道竟均自解。余北冥更未见他如何动作,愈发心惧,转头便奔。余众亦面色惨白,争先恐后急奔而去,顷刻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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