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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白昼才是幻觉（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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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笑，你竟然告诫我不要轻视人的性命。我可记得你在监狱里为了杀人无所不用其极的样子。你小小年纪，杀起人来就像摘树叶一样，真是看不出来。”

三娘回想起来，自己曾被关在那座监狱里，忍饥挨饿，无人在意，被迫看着身边的人衰竭、死亡，只因为他们生来就是……错的。甚至在被关进黑龙潭之前，自己也是另一座监狱里的犯人。自己是古琴镇的女儿，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被一支特别的军队征用了，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阴影和烟灰里，受制于轮班的哨声和作坊的时间表。自己当然要杀死那些抓自己关自己的人，要是另有得选，自己也还会那么做。

“我只恨自己杀得太少，从来没有一分钟后悔杀了他们。”三娘说着绷紧了下巴。

向松闻言失望了，那是显而易见的。很好。三娘暗暗为自己叫好：没有什么演说家能动摇自己，让自己倒向他的思路。三娘估计其他人也不会听他这些话的。向松是五丈原的王子，和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同。他的确是流亡在外，没错，他和任何人都全然不同。他的法术像自己的一样被竭尽所用，但他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武器。他的话只会传递得更远，传递到那些装聋作哑的耳朵里。尤其是自己这样的人。

向松突然拐进了一条小路，那是鬼见愁拥挤巷道中的一条。它从较宽敞的走廊分叉而去，以缓和的坡度向地面的方向延伸。三娘困惑不已。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啊。只是空的走道，废弃的、没用的走道。

不过有句话提醒了三娘。她听到过更多事实，他说。他越走越远，高大的身影渐渐变小，而三娘则越发疑窦丛生。

有一瞬间，三娘有些犹豫了。向松不是她的朋友。她和他只不过是刚好在同一战壕罢了。

如果没有那些烦人的头衔，他什么也不是。三娘想：他不会伤害自己的。

于是她还是跟了上去。

这条小路显然是废弃不用的，原本安装风标的地方留下了杂乱的刮痕和黑印。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向松的存在仍然温热着四周的空气。这的确是令人感到舒适的温度，三娘在心里暗暗想着，要和另外几个逃出来的工匠聊一聊。也许自己和他能想出办法，用地下巷道里加热的空气来取暖。

三娘看着顶壁上缠绕的蛛网，上面早就被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就是无比衰败的样子。

三娘捂住了嘴踌躇不前，看着向松用肩膀顶开一些木板，然后从墙上拆下了一些金属。一扇门露了出来，上方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不知通往什么样的房间。当他走进去，在身后关上门时，三娘才敢更靠近一点儿。

混乱纠结的屋内一下子明朗了，满眼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现在三娘可看清楚了，清楚得就像自己脸上的鼻头一样。这里面有很多的小格子，是用来养信鸽的鸽房，看来这间屋子能与鬼见愁之外进行通信。

但是，他会跟什么人联系呢？

三娘内心的第一反应是去告诉赵若翾或者知夏。

不过，三娘心想：先等等……如果向松认为他的所作所为能让自己还有其他上千人免于针对凤县的自杀式袭击，自己该让他继续才对。

三娘暗暗祈祷，希望自己不会因此后悔。

而此时在另一边的小蝌蚪。

蝌蚪感觉自己漂在暗黑的海上，阴霾随她浮动。

它们可能是回忆。它们可能是梦境。熟悉却诡异，每个都有些不对劲。向松的眼睛闪着银光，极尽火热，冒着血色。蝌蚪似乎看见自己哥哥的脸上皮肉塌陷，看起来就像一具骨架。

父亲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但他的两条腿又细又长，骨节凸起，哆哆嗦嗦地每走一步都要跌倒。萌兮的两只手上都插着金属钉子，她的嘴巴被缝起来了。知夏在河水中沉溺，被他最擅长的东西纠缠着。赵若翾的喉咙被割开，里面淌出红色的布条。

还有三娘抓着她自己的脖子，挣扎着想要说话，却被自己的法术压制住了。卫有仪身上的金属盔甲颤动着剥落，将她吞噬。而疏月陷在他怪异的王座里，任由它收紧、畏缩，直至自己也变成了石头，变成一尊坐立的雕像，有着蓝宝石做的眼睛和汉白玉雕出的耳朵。

紫色侵入了蝌蚪的视野边缘，蝌蚪试图投入它的怀抱，她知道那代表的是什么。她的雷电如此接近，蝌蚪真想找到关于它的记忆，在陷入黑暗之前抓住最后一点儿法力。

但是，它像其他人一样渐渐淡去，退开，消失了。黑暗蒙上来的时候，蝌蚪以为寒冷也将随之而至，然而升起的却是热度。

疏月陡然靠近，近得蝌蚪无法忍受。蓝色火焰跳跃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苍白得犹如梦中之人。他的手悬在蝌蚪的喉咙上方，只有咫尺之遥。他颤抖着，想要触碰，想要闪躲，而蝌蚪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怎样。

蝌蚪想，自己是睡着了。黑暗和光亮交替，向前后延展。

黑暗是慷慨的。

它的第一件礼物是遮蔽：人们真实的面孔深藏于外表之下，真实的心灵埋藏的更深。但是遮蔽最大的作用并不是保护你自己的秘密，而是让你无法看清他人的真相。

黑暗可以让人们远离人们不敢面对的事情。

它的第二件礼物是自我安慰的幻想：在暗夜的环抱中，沉溺于一个美梦是如此容易，那些在白天刺眼的阳光下令人厌恶的事物此时也变得美丽异常。但它最大的慰藉是一种幻觉：黑暗只是暂时的，每个暗夜之后都会迎来新的白昼。其实白昼才是暂时的。

白昼才是幻觉。

黑暗的第三件礼物正是光明：正如白昼由分隔它们的黑夜界定，正如群星由它们所轮回的无尽黑暗而生，是黑暗包围着光明，并从自己的中心将之孕育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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