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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身把纸推向安德烈，他没说话。安德烈摊平了宣纸弯腰细看，又模仿着上面的笔画学着写。他很努力的想要做个中国人，学中国话，写中国字，虽然话说不利落，字也写不完整。霍相贞身边的伶俐人太多了，所以如今反倒喜爱了安德烈的沉默寡言。他和安德烈说话是不需要回应的，纯粹只是想让安德烈做个听众：&ldo;眼下的局面，也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活了三十年，我忽然不会过日子了。不会过，也得学着过，我回都回来了，总不能再一索子吊死。家里的事儿，我心里一点儿数也没有。忽然就没钱了，我不卖怎么办？今天卖汽车，明天不知道又得卖什么。&rdo;说到这里，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语气平淡，神情也木然，是个认了命的模样。安德烈忽然聪明了，对霍相贞说道：&ldo;顾军长很友好，让他帮忙，让你做官。&rdo;霍相贞嗤之以鼻的一摇头：&ldo;他？我不求他。&rdo;然后他长叹一声：&ldo;别人家的饭碗，不好端啊！&rdo;烈焰霍平川来了。他知道自己这口大烟瘾是讨了霍相贞的嫌，所以平时霍相贞不招呼他，他从不主动往小叔叔跟前凑。如今听闻霍相贞居然开始卖汽车，他才糊里糊涂的大着胆子来了。畏畏缩缩的在霍相贞面前一坐，他像个大号受气包似的，拱肩缩背伸着脖子，瓮声瓮气的唤了一声：&ldo;叔。&rdo;他不出现，霍相贞永远想不起他；他出现了，霍相贞才记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大侄子‐‐这侄子其实也是命苦，当初霍老爷子十三岁的时候，和家里一个有名的浪丫头偷偷好上了。等到霍老爷子的娘棒打鸳鸯之时，浪丫头已经有了身孕。丫头的名声太糟糕，是绝不能升格做姨娘的，所以生产之后便被远远的打发了。留下的孩子成了难题‐‐庶长子，娘是个丫头，爹只有十四岁，听着就够丢人现眼的，而霍家又是个体面人家，霍老爷子将来怎么结亲呢？当然，霍老爷子长到十七大八之时，也照常娶了门当户对的小姐，但是又仿佛克妻一般，霍夫人在他府里总是七病八灾的不能长寿。霍老爷子每隔些年便要张罗一次续弦，奔四十的时候才得了霍相贞。对待家里这位庶长子，霍夫人们是统一的不承认，而庶长子自己也不做脸，十几岁时效仿了他的老子，也和丫头好上了，结果弄出了个霍平川。从这开始，霍老爷子定了规矩‐‐少爷身边，不许放丫头！没过四十的老妈子，也不行！爹不算正牌少爷，并且身体虚弱死得早；霍平川自然也当不成长房长孙。家里唯一的大少爷是霍相贞，霍平川就成了个不当不正的侄少爷，小时候还被奶妈子虐待过，吓出了个又呆又怯的性子。霍老爷子早就看他没出息，所以只是丰衣足食的养着他；霍相贞也知道他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是给他放了个旅长，以为他受了锤炼，兴许会有进步；哪知他把好好一个旅管得人仰马翻，并且全旅上下的人全敢欺负他。霍平川也明白自己上不得台面，所以说话不敢看人，只是盯着地面嗡嗡隆隆。霍相贞问他&ldo;最近还好？&rdo;，他从嗓子眼里往外咕噜声音，像是连嘴都不敢张：&ldo;就是在家呆着，有时候和万三谈谈。&rdo;霍相贞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万三是万国盛。霍平川这时又开了口：&ldo;我听说……叔把汽车卖了。&rdo;霍相贞一皱眉毛，心想这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ldo;你也听说了？&rdo;霍平川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淡绿色的印花大信封，毕恭毕敬的欠了身，双手送到霍相贞面前：&ldo;这是……侄子孝敬您的。多是不多，反正……就算……&rdo;他嗫嚅着开始语无伦次，而霍相贞拿起信封捏开一看，只见里面是挺厚的一沓钞票，也不知道是多少钱。把信封原样的推回了霍平川面前，霍相贞难得的对他笑了一下：&ldo;不必，我以后不大出门，留着那么多汽车也没用，卖了倒利索。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你拿回去。&rdo;霍平川很怕他，不会和他你来我往的推让，像安德烈学说中国话一样，他把嘴唇无声的动了动，高大沉重的身体在沙发里又扭了扭，屁股把沙发上的绣花坐垫拧了个一团糟。霍相贞等了片刻，见他只是扭，就又开口问道：&ldo;你还有事没有？&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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