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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柏看她大冬天里脱了外套,上身只剩一件棉质衬衫还热得领下都是汗,原本上山打虎的那股劲儿不知怎么地就消停下去,两眼圆瞪着,突然冒出一句让咪宝哭笑不得的话:“我两来看看你死了没有,不让啊?!”43——奔——拉着端竹在市中心乱转了一天,从早上的电动,到中午的大餐,再到下午的电影,林森柏玩得不甚尽兴,但随天色渐暗,她的心情也一点点纠结起来。咋?带端竹去哪儿好。肯定不能按着咪宝说的带端竹去参加火鸡聚餐,否则身份暴露那是全概率事件。也不好把端竹单独放在家里,想她那栋鬼影重重的屋子,咪宝有时都会被谜音吓到,更不用说小朋友。但是火鸡聚餐她肯定得露个面,这种年度场面,她要不出现,人家员工指不定要把她说得多么不堪。想当年她还在金狮当董事的时候,师宇翰有一次因病缺席迎春晚会,员工之间立马谣言四起,猜什么的都有,最严重的,也是最不可思议的是有人猜师宇翰因出入风月场所被公安抓起来了,不能赶回来参加晚会,搞得席间人心惶惶,良才自危。就在她抓耳挠腮之时,不知她在想什么的端竹坐在副驾上问她:“林小姐,咱们去参加我们学校的圣诞晚会吧!”林森柏迷茫了,心想这都什么世道,洋节日连初中生都不放过,还让不让祖国的下一代好好沐浴社会主义阳光了?“你们学校还过圣诞?”“是英语游园会,六点到九点。”端竹强调。那还好,那还好,借着洋节学习一下英语,对中华民族日后的称霸事业很有帮助,林森柏拍拍没几两肉的胸脯,喘口气。五点四十五,天还不算太黑,现在开车,林森柏还有把握,再晚,她就不敢动了,那可是要命的事,“我今晚得回坏蛋公司一趟,现在送你去学校,九点整,我接你好吗?”端竹有些失望地应了声,细长的十指缠在一块儿,指尖不停在指背上打滑,好半天,她吱唔道:“林小姐。”“嗯?”林森柏聚精会神地盯着前路。“等我长大了,能赚钱了,你就从那坏蛋公司辞职好不好?我…”端竹深吸一口气,猛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林森柏的侧脸,“我养你!”林森柏被口水呛了一下,松开油门,用力咳嗽,一张精致的脸又因为憋笑而很没形象地变得通红,“好…好,好啊!等你赚钱了,我就专门在家给端竹洗衣做饭,不去那坏蛋公司上,咳咳,上班了!”……“就在这里等着吧,她应该快出来了。”九点整,林森柏敲敲自己有些酒醉的脑袋,对司机说。迷离双眼往车窗外瞧了一眼,果然看见满校园尚未来得及熄灭的明艳灯火。穿着运动服的小朋友们牵着家长的手,自校门的小门内鱼贯而出,一个个绘声绘色地向家长们描述英语晚会上所见所闻,有位小男生的声音大得让坐在车里的林森柏听得一清二楚。妈妈,是不是只有华端竹那样的贫困生才会让老师带头鼓掌?……那老师可怜她为什么不可怜我?……啊!对哦!她上不起高中,所以老师会可怜她!我上得起高中,所以老师不可怜我,对不对妈妈?林森柏边听边摇头,虽然知道有些父母只能用别人的悲惨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但她始终觉得这种行为是有辱中华民族大公秉性的:从小接受这般教育的孩子,长大以后怎么可能比说着“我养你”的端竹招人待见,家长要花多少钱才能让一个从小就用钱来衡量人的价值的孩子明白善良公正的重要性?教不会了吧,今后也…在宴会上短短两个小时就被灌了无数种酒的林森柏支着下巴靠在车窗上,隐隐约约看见一个步履沉重的熟悉身影。“老王,麻烦你帮我看看那个走过来的孩子背的是不是白色书包。”林森柏夜盲的眼睛再努力也看不清那片对别人来说清晰无比,对她来说,就像正月初一月色下的人影。司机连车窗都不用降,只斜眼一瞥就肯定道:“是,长袖短裙白书包马尾辫。不过…”司机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去问林森柏,“那是林董您要接的人吗?”林森柏撑转沉重的头颅懒懒应了是后,司机小声地嘟囔,“什么父母啊,大冷天的让孩子穿那么少,今天夜间降温啊,孩子肯定冻坏了都。”说话间,端竹已经走到车前,硬扯起嘴角肌肉与林森柏打了招呼,就着林森柏为她敞开的车门,坐进车内。“端竹玩得还开心吗?”林森柏抱着专门为她预备的一只绒毛大蜈蚣,倚在另一边车门上半酣不傻地问着脸色明显不对的端竹。端竹两腿并拢,紧紧抱着双臂,口齿不清道:“开心。老师说我的节目很好,明年还要我准备一个。”“哈,明年咱还指不定在不在它这儿读了呢,它倒想得长远,老王,送我们回家吧,拜托你明天把我的车开回来。”她是真被灌得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要在往常,她断不敢当着端竹说出“我的车”这样明目张胆的话,好在端竹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只坐在原位上,将头埋在肩膀围起的窄小空间里,不停地前后晃动。大概过去五六分钟,早当了父亲的司机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在一个红灯前拉起手闸,扒住驾驶座椅,回头向林森柏道:“林董,您摸摸孩子,看是不是发烧了?我怎么一直听见磕牙的声音?”林森柏本来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只好半睁开眼,按开车厢灯,不耐烦地嘟囔两句,皱起眉心去探端竹一直垂地的额头,可指尖刚触到端竹的发迹她便猛缩回手,连忙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在端竹背上,酒醉似乎也醒了一大半,“老王,咱去医院,暖气开全。”她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能发烧烧得连发间汗珠都烫手的人,经过司机提醒,她不夜聋的耳朵也听见了车内交响乐中混杂着的磕牙声和颤喘声。“林小姐,我没事的,有点冷而已,谢谢你的衣服…”端竹吃力地侧过脸来给了林森柏一个看似安好的微笑。望着这不知怎么形容是好的一笑,林森柏只觉得自己罪有应得地被人狠狠刮了两巴掌,直臊得想在车子底盘上挖个洞钻出去——半年前,她带端竹回家时,端竹只带了两身礼仪校服,近期天阴,粗呢的西装校服外套一直处于洗了干不了的状态,两件都晾在阳台上,常日里是咪宝每天早上挑一件稍微干些的用吹风筒一点点烘干后让端竹穿好才送她去上学的,怎么咪宝一忘,她就也想不起了呢?“来,大虫给你,”林森柏将大只毛蜈蚣塞到端竹怀里,让她抱着取暖,长臂一伸,又压低了车顶的暖气出风口,“到了医院,医生大伯给你两颗糖吃就好了,没事没事的。”恰在此时,车载电话响起,司机接了递给她,好巧不巧,真是咪宝,医院近在眼前,林森柏连咪宝的第一句话也没耐性听完,“不跟你鬼扯,人医二院,端竹发烧了。”车到门口,正好说完,挂了电话,她推门下车,快步饶过车身,从另一处门内连哄带抱地弄出已经颤抖得缩成一团的端竹,抓住一个恰巧从身边路过的120护士,掏出裤兜里薄薄的一叠钞票,林森柏对小护士说:“够不够让这个病人按120出车处理?”半个小时后,咪宝在医院急诊室前走廊上看见的林森柏,已然是个完全处于清醒状态的人。“怪我,怪我,出门时脑袋是浑的,忘了让你给她加件衣服。”咪宝将林森柏半靠向外的身子从敞开的窗户间拉回来,一边拉上窗户,以免冷气再袭,一边稍微用力地拍打她的肩膀,想让她被寒风冻着的肌肤尽快恢复温度,“端竹没事了吧?”林森柏两手垂在身侧,上身却直愣愣地靠进咪宝怀中,用力抽抽鼻子,她蒙头蒙脑问咪宝:“钱隶筠,我这样,算不算养儿方知父母恩?”咪宝轻轻笑起来,双手不停地来回撸动在她肩臂上,“听说你小时候挺好养的,除了撒娇尿床挑食自闭之外,并没有让你爸妈太费神。”“去你的,”林森柏作势推了一下手掌前,属于咪宝的锁骨,收起稍显文艺的表情,指指急诊室闭合的大门,“烧迷糊时一直喊妈妈,护士说这种稍微感个冒就能一下蹿到四十度的孩子不是身子太弱,就是前段扁桃体炎发了,却一直撑着不说。化验结果还没出,一会儿等医生来了再看需不需要住院。”十几岁的孩子,刚好是扁桃体炎高发人群。初时只觉得吞咽疼痛,很快会转变成低烧,如果没有及时消炎,无论有没有感冒都会引发高烧,解放前,民间盛传的“对蛾疮”就是扁桃体化脓不医致死的一种情况。林森柏十岁因扁桃体炎烧过一次四十一度半,父母半夜替她量体温时一看那几乎爆表的水银柱,一个哭了,一个慌了,两人连夜将她裹在家里唯一一床棉被中抱到医院,又双双请假守了她一天,这才了了事,无怪乎她会在这时说出“养儿方知父母恩”的话来。44——鼠——“你回会馆吧,不然席之沐要兴师问罪了,端竹我看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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