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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十二点钟声敲响,三亚湾各大酒店开始借烟花之名烧钱时,他醉得像只疯狒狒一样蹿上露天舞台去与芭蕾舞演员共跳“小天鹅”,舞姿之优美,堪称天下一绝。这回,他的“爱慕者”真是数不胜数了,且那些“爱慕者”的“爱慕”程度,远比林森柏高出许多。他们纷纷为他献上掌声和呼哨,其中更有好事者帮忙打起节拍高声喊:“美男子!我爱你!”徐延卿原以为他定能喝倒林森柏,所以从头到尾不加劝阻。她的本意是让陈兴国在咪宝面前逞逞男子汉气概,也好令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女儿折服于他,谁想到头算盘落空,准女婿毫无疑问地沦为笑柄,她这个自认与他一国的“丈母娘”顿时臊得无地自容,恨不能当场拂袖而去。“阿乖,难不难受?”咪宝趁所有人都在认真观看狒狒跳芭蕾的时候,偷偷搀住林森柏的手臂。林森柏奸笑着摇头答,“我今天下午光喝牛奶了,现在酒还没碰到我的胃壁呢。”咪宝看出她其实也有醉意了,只是强撑着理智不表现出来而已,连忙从手袋里掏出四季常备的醒酒药,六剂合一剂,用自己杯里的温水调匀后递到她手里,“喝掉,一会儿你先跟我去洗手间把酒吐了咱再回酒店。”林森柏闻言,哼一声,冲咪宝做个鬼脸,又把杯子放回桌面,眼看璀璨烟花,口吐豪言壮语,“w,本小姐要跟个窝囊废小白脸二椅子半吊子拼酒还用得着解酒药,那师烨裳和霍岂萧都该捂脸痛哭去。什么玩意儿?人模狗样的跑我面前装金领,也不看看自己开的那什么破车,寒国现代,丢人现眼不嫌够……”她生气,口不择言可以原谅。“哎哟哟哟,好啦好啦,”咪宝听得捂嘴直乐,心知林森柏的郁闷已经退了大半,剩下那小半,只需今晚再做点儿“工作”便能尽数消亡,“阿乖乖,喝药,咱不是为了他,咱是为了咱自己的身体,好不好?身体坏了怎么天长地久啊?是吧?”“我去!这点酒才……”林森柏话没说完,咪宝已经瞅准良机把装着醒酒药的杯子凑到她嘴边,快速数完三二一,管她三七二十一,灌。“唔——讨厌!”林森柏吞掉药,咧嘴抗议,抬手一指席间林家二老,“你不看我爸妈都喝多少了也没事嘛?!”咪宝一瞧,顿时满头冷汗:刚才她点上来的几十瓶红酒啤酒,倒是一点没浪费,空瓶都在林家二老面前摆着。眼下,林爸爸与林妈妈一人一杯酒,满脸微笑地盯着热闹的舞台,间或交头接耳,不断碰杯同饮,那神清气爽的样子,就跟喝下去的都是无味淡茶一般。咪宝深感遗传之利,不禁以袖拂额,随即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阿乖,你以前到底是喝了多少才把我叫过去挡酒的啊?还有,那天你怎么只喝三瓶香槟就打晃了?还有上回你在……”“那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小奸商憋住满脸奸笑,臭屁答道。187——我——独处的时间里,郝君裔通常会干三件事,睡觉,学习,看天。这是三件没有明显人性特征的事。前两件是所有动物都会做,也都必须做的。后一件是全体动物,除了部分实在看不到天的动物之外,想做就能做的。所以,在郝君裔独处的时间里,她不是个人——在睡觉时,她是头猪,在学习时,她是台机器,在看天时,她是棵树。郝家人最庆幸的是,她不是在睡觉时像棵树,在看天时像台机器,在学习时像头猪。年初一早六点十五分,郝家上下“几乎”都还在被窝里,端竹却已站到了阳台上。她又见到一动不动杵在院子里,背对小楼的方向,望着灰色的天空,正在装树的郝君裔。昨晚做的那个绮丽无比的梦再次浮现眼前,她的脸在五秒之内红成个榨汁专用品种的番茄。端竹刚起床,嘴里还叼着柄白色牙刷,牙膏泡沫顺着牙刷柄往下流,她没发现。直到一滴白色的泡沫水从牙刷尾端跌落,自由落体,从阳台的围栏边,毫无阻碍地掠过三楼空中花围,掠过二楼主卧窗户,掠过一楼爬墙虎,差半米就要掉在郝君裔脑袋上,却最终还是掉到墨绿的草坪上时,她在想起自己正在刷牙。尽管是大年,郝君裔照样穿得很随便,上身宽大的白色衬衣一无点缀,从上到下,一水儿的白,下身亚麻色长裤也是极普通的,松松垮垮,裤脚没过鞋面拖到草地上,浑身清利得不像刚睡醒的样子。她身旁的长椅上放着一件棕色的呢子风衣,那料子一看就知道很重,连冽冽北风都吹不起它的边角,可她没穿,于是它与她无关。但它又不能与她无关,因为今天是正月初一,天气预报说今天b城最高温度是零下五度。端竹想开口喊她名字,让她穿上风衣,可嘴里的牙刷和泡沫要多碍事有多碍事,声音被含在嘴里,柠檬薄荷味。端竹赶紧跑回浴室,花一分钟完成洗漱,花一分钟梳头,再回到阳台上时,郝君裔已经坐在院子偏角里的一棵树下,还是背对着小楼的方向,悠闲地点起了烟,望天,至于她的脸上是什么表情,距离太远,端竹看不清。天很阴,浓云罩顶,看起来反倒像没有云,光溜溜一块灰色天幕挂在那里,毫无趣味。端竹实在搞不懂郝君裔怎么会饶有兴致地起个大早,就为看这枯燥乏味的“天”。“郝君裔!穿上你的风衣!”端竹卯足了劲儿大声喊,生怕郝君裔听不见。而山顶山腰山脚山外的鞭炮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郝君裔也确实听不见她那不比蚊子嘤嘤嘹亮几分的喊叫。没办法,端竹只好披起邝水瑺送给她的羊毛小外套,穿着睡裙噔噔跑下楼,以四百米跑的正常达标速度跑了两百多米,去到长椅边,拿起郝君裔的风衣,折往那棵巨大的樱树下,气喘吁吁满面潮红地把风衣往郝君裔眼前一递,用命令的口气道:“郝、郝君裔,穿上你的风衣,不然会感冒的。还有,把你的火机交出来。”端竹低头看着郝君裔,一手拎衣服,一手摊开,全然无畏地理直气壮。郝君裔无奈地从裤兜里掏出火机,交到她摊开的细掌里,回手时接过衣服,抖开,漫不经心地往自己肩头一盖,不胜唏嘘地摇头道:“我妈都没那么管我,你倒管上了。不怕我发起火来把你丢鱼池里去啊?”郝家院子里有两个鱼池,稍小一个专养日本锦鲤,花罗汉,大红鲫,黄新娘之类的观赏鱼,稍大一个则专养小白鲨,哲罗,红腹鲳,白斑狗之类的凶猛食肉大鱼。如果郝君裔把端竹往大鱼池里丢,那端竹就是不死在里面,也肯定得被那些穷凶极恶的鱼啃个体无完肤。“老爷爷让我管着你。”端竹拿起那个街头随处可买的一次性打火机,熟练地拆掉金属护罩,拗断砂轮支脚,取下砂轮放进自己的衣兜,将火机抛尸在一旁烟灰缸里,“顺便护着你。”郝君裔挑眉,轮廓清晰的五官凝出一片阴森气息。她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端竹坐下。端竹不怕她,但也不想惹她不开心,于是顺着她的意思与她比肩而坐,只是在坐下后又把她的风衣往她颈根处用力拉了拉。春初未暖,草地也是冰凉的,端竹虽然披了外衣,下身仍然是薄软空荡的裙装。郝君裔自己不怕冷,便也不管别人怕不怕冷,两条修长的腿平平伸直在草地上,抬头,继续去看她的天,谁也不清楚她让端竹坐下是为了什么。“你想今年参加高考吧?”她问。端竹盘着腿,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上的两根干枯草根,轻声应是。“想考什么大学呢?”她又问。端竹把草根打个结,答曰师范。在郝家待的时间越长,端竹知道的东西越多,看新闻是每天的必修功课,读报也是不可或缺的日程之一,即便她昨晚九点刚从郝耘摹处回来,今天早起开门时已又有两份报纸塞在她门前的小竹筐里等她去看。大年初一尚且如此,其他时间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端竹不再天真地以为只要成绩够好,过了十六岁便可以去当老师。她知道她必须上大学。她甚至已经为那笔庞大的大学学费做好打算:在升大学之前的那个暑假里打些工,当当家教,这样便有可能筹出第一个学年的学费来。等到了大学校园里,她努力学习,争取考得所有力所能及的奖学金——听说有的师范院校奖学金丰厚,动辄上万,而师范院校师范专业的学费普遍比较低,大概……她还能从奖学金中省出点钱来做来回路费,在两个假期中回来看看林森柏咪宝和郝君裔。“你跟老爷爷说这事儿了吗?”郝君裔突然把头转向端竹,端竹吓一跳,两只眼睛瞪得像贡丸那么大,瞪完,她一头冷汗也下来了。郝君裔奇怪地去摸她额头,像要给她擦汗,可那动作又只是纯粹的试探而已,轻轻一触,随即离开,“干嘛?你怕我呀?我还以为你胆子是精钢做的呢。”端竹懊恼地盯着郝君裔道:“我还没跟老爷爷说。我不怕你,可你别这样突然转过头来,要转也慢慢转。”“为什么?”郝君裔一时觉得更奇怪了,她转个头,难道还需要打报告?“因为我在看你,”端竹皱着眉,认真回答,“你突然转头,就发现我在看你了,我会不好意思的。”她确实觉得有些难为情,有些害羞,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她觉得这没必要向郝君裔隐瞒,否则她会有欺骗了郝君裔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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