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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第1页）

他著亦各有记载。如《爝火录》卷二记，甲申年五月，&ldo;苏州枫桥一带，米牙斛脚千群，推官倪长玕部署之，练充乡兵，防守浒墅，驯其骄悍，消丛聚。&rdo;米牙，即米行；斛脚，乃米行脚伕，在最底层，迹近所谓&ldo;流氓无产者&rdo;，且群体特征突出，极易&ldo;丛聚&rdo;。至今苏州倪家弄口猛将堂东墙，存有《奉宪禁斛脚多勒陋弊碑记》，康熙三十一年八月立，文字多剥蚀，然自碑名中&ldo;多勒陋弊&rdo;四字，可略知其意而领略&ldo;斛脚&rdo;之&ldo;骄悍&rdo;。倪长玕用组成乡兵的办法，来消除为乱的潜质。不久倪长玕他任，接替者另搞一套，致&ldo;斛脚&rdo;们&ldo;遂相聚思乱，民皆逃徙，势甚岌岌&rdo;，上级只好仍让倪长玕管事，后者&ldo;晓以大义散解之，一境始安&rdo;。[64]又如《平寇志》记，乙酉年二月，福建汀州民变，由诨名&ldo;阎王猪婆&rdo;的人领头，&ldo;盘踞芜子湖，劫掠横行&rdo;。巡抚张肯堂派宁化知县于华玉招抚，&ldo;既往，贼横，几不免&rdo;。不过，于华玉仍设法予以说服，带着几百人回来。张肯堂将其改编，&ldo;命华玉率之勤王&rdo;，但走到浙东就&ldo;各散去&rdo;。[65]

七

考诸以上，我们发现南北民心应无不同。说来，南北百姓皆苦，且各有所苦。曩者多以为南方自然条件好，物产丰盈，日子较北方好过。客观而言，确有此差别。然而却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北方贫瘠，生存倍艰，不过要看到，北方民众的经济负担较南方轻很多。黄宗羲说&ldo;今天下之财赋出于江南&rdo;[66]，这是强调的语气，不能理解为北方百姓不出赋税徭役。不过，明朝财赋泰半落在东南人民肩上，大概是不错的。那条大运河为何是明朝生命线？即因赖此东南钱粮才源源北上，为朝廷输血。如谓北京乃明朝心脏，大运河便是使它维持搏动的血管。自朱棣迁都北京以来，大运河从东南疯狂吸血二百余年，每位东南百姓一年劳作的果实，&ldo;解运至于京师者十有九&rdo;[67]。东南人民除了贡献粮食、盐、棉花、丝织和库银，甚至要从收到运一条龙负责到底。例如贯穿整个明朝，苏松常嘉湖五府承担的&ldo;白粮&rdo;，不仅&ldo;全征本色&rdo;，且&ldo;民收民解&rdo;，费用惊人，沿途要受各关津闸坝官吏的勒索，支付纤夫费用，支付特殊情况下的临时转运、赁屋等费，经常遭到各地流氓地头蛇劫夺与敲榨，赶上恶劣气候也会造成额外损失……不一而足。最终加以核算，我们来看一位学者的研究：史称万历年间吴江县&ldo;大率费米六石有余，始完正米一石&rdo;。及至崇祯年间的官方报告，亦指出每船自起解至制销需&ldo;费至一千五百两&rdo;，平均每石费用为三两，按当时法定的一般粮价折算约为六石左右。如果再把解户因途中漂损而赔纳的部分计算在内，那么总的费用当然就更加浩大了。例如万历年间松江府有一位名叫宋宪的解户，因粮解&ldo;半遭沉溺，半为歇家侵渔&rdo;，一般之使费竟&ldo;负官税几二千金&rdo;，亦即共亏欠二千两，平均每石耗费高达四两，约折算为八石左右。[68]

可见南方条件虽较北方为佳，而若将沉重负担考虑在内，一般人民的景况也并不宽裕。

对明末北方多处爆发农民起义，史家往往提及极端化年景。如：&ldo;岁俭，无所得食，遂群聚为寇。&rdo;[69]&ldo;崇祯二年，秦大旱，粟腾贵。&rdo;[70]&ldo;草根木皮尽，人相食。&rdo;[71]北方自然条件差，较易遭遇极端化年景，南方一般较少。不过战乱背景下，这种事情也同样在南方出现，辛巳年（1641），张献忠围困下的桐城，便&ldo;城中食亦匮，多饿死，或割死人肉以为食&rdo;。[72]

但很奇怪的，大动乱却只从北方涌起。《平寇志》载，短短一二年内，发生在陕西的起义，&ldo;其有名目者&rdo;（已闯出名头的），即有紫金梁、满天星、蝎子块、老回回……&ldo;凡二十四家&rdo;，晋、豫两省则有英王、王镇虎、朱温、赵令君……&ldo;凡三十八家&rdo;；又说&ldo;贼尽响河北&rdo;[73]亦即影响遍及河北全境，非以&ldo;蜂起&rdo;则不足以形容。而南方虽有零星事件，却始终未显燎原之势；相反，以我们前面举到的几例，倒有些虎头蛇尾，草草了事，官府轻易即予摆平。更有甚者，南方民众对于南下的北方造反者，一般不表支持，反而排斥、抵制，乃至与官府、官军联手打击。在北方，造反者所到之处迎附蜂起，常常里应外合。甲申国变后，赵士锦一行逃离北京南还，北方沿途多是乘乱而起态势，一过淮河，情形立变，由此以迄东海，州县居民纷纷组建乡兵，严防死守，欲将&ldo;贼寇&rdo;坚拒门外。前述桐城民众对张献忠，也持敌意。众多史述显示，李自成、张献忠在南方各地（荆楚至江浙，以及四川），难以聚集在北方的那种&ldo;人气&rdo;；南方民众与他们的关系即便不是排斥的，也在心理上表现疏离状态。

这岂不有乖&ldo;逻辑&rdo;？既然南方民众生存也很逼仄，所受压榨或且过之，一样苦大仇深，为何不与北方民众同仇敌忾呢？&ldo;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rdo;[74]依照阶级斗争学说，解释不通。

除了阶级斗争，有别的解释。民风大概就是一种可能的解释。一般认为，北人剽悍，南人柔弱。南人缺少北人那种孤注一掷、好勇斗狠的气质，比较懦弱，比较胆小，容易息事宁人。以此性格，不光慎于&ldo;举事&rdo;，连&ldo;从乱&rdo;也不大敢。这种地域之见，通俗易懂，又似乎总能验之于日常见闻，因而弹此调者历来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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