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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雪无雪（第1页）

半年之前——

开皇十一年初冬，薄暮。

“哥哥和姑姑今天都不来吗？”马车辚辚行于宫道，车中元锦瑟脸色有些悻悻然。

“太子昨日到宫中为圣娘娘侍疾，傍晚就急匆匆地离宫去庄上了，您是晓得的——娘娘晚上喘了一夜，今日早朝也没有去，圣人气得早朝后把独孤大将军埋怨了一通。”碗碗揉了揉额头。按我们今人的话说，碗碗就是公主的情商外挂。“所以，太子今天大概是不会入宫的了，太子妃据说也告病，让人送来了一对金镶玉的凤凰碧玉佩恭贺公主生辰，比去年的麒麟白玉佩大整整一圈呢。”

元锦瑟显然对于玉佩没有什么兴趣，“哥哥让我帮他算的东西，我算出来了，还想趁着今天告诉他呢。这几个月他老是不来，来了又惹阿娘生气。”她顿了顿，略作思索，“那姑姑是因为要安胎吧？“

碗碗欣慰地点了点头，“不过，兰陵长公主遣人传话说，今年没出门去搜罗奇珍异兽，给您搜罗了几个人。长公主还特地让来人说，有一对骑奴着实不错，茹茹那边锻奴族里出身的，骑□□熟，制马具也好得很，人聪明，长得好看，长公主又用心派人□□了小半年，如今都识字一千来个，可以看账。还有些打铁的、做木工的、种地的，一总都已经让驸马带着秋林给送到您庄上了。”

看到元锦瑟双眼兴奋得闪闪发亮，眼看着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到庄上去，碗碗轻轻咳了一声，继续汇报：“几位上柱国大人家的命妇早早就遣人给您送来了生辰礼物。赵家、于家、侯莫陈家送的都是绸缎珠宝，慕容家送了几匹大宛好马，独孤家送了李树苗和桑树苗，还有一百二十头牝牛，但是把您要的那个会‘嫁接’的人给忘了。独孤大人也不能来，没说为何，不过我打听到他老人家新搞到什么扶桑林檎，正在琢磨，废寝忘食，闭门不出。”

元锦瑟撇了撇嘴，“阿欣阿爷总是这样，不过一百二十头牝牛，他也是下了血本了，嘿嘿。可惜那个会嫁接的人不是家奴，是位宾客，要看人家自己个儿愿不愿意光临我的庄子指导一二了。”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

“倒是国舅爷独孤家，衣服饰物之外，也送了个人……”

“哦？是会做什么的？“碗碗奇道。

“是太傅王世云大人的学生，十九岁了，叫崔浩，是您外祖母崔家出身，算来与您同辈，不过是个庶子。“碗碗的微笑有点出意味深长起来。

“是个读书人，读什么书？送了我个十九岁的读书人？是要给我辅导功课吗？那他算学如何？“元锦瑟来了兴趣。

“算学极好，医术也得王大人真传，生得也是玉树临风——“碗碗笑道。

元锦瑟听碗碗说到医术，打断道，“阿娘的病，王大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只是一味地开些利肾水的汤药，让母亲高枕而卧，不可劳累。这崔浩只有十九岁，就算是天纵奇才，七岁能看医书，也只有十二年的资历，既然是王大人的学生，恐怕也没有多少新办法。再说，阿娘的病，王大人的治法目前看着也还管用，虽不能根治，也没有恶化，舅舅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吧？“元锦瑟直言吐槽的习惯，自从碗碗到了身边，这些年有意识地也改了不少，这会儿车中没有他人，她又口无遮拦了起来。

“公主！忌讳！口业！“碗碗的新月眉又皱了起来。

“好好，我错了，母亲福寿绵长，母亲福寿绵长，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元锦瑟正色，合十双手，“阿保总说口业口业，若真如经文里说的舌灿莲花，说好听的，每日念佛百遍能好，我天天早上数珠子为母亲念佛祈福，唉，怎么还不见好呢？我呢，也不能光念经，还是实在一点，阿娘病后总是脚冷，我给阿娘做了两双丝绵鞋，今天是我生辰，当年就是阿娘受苦的日子，应该我给阿娘上寿。“

碗碗欣慰地笑了，“公主，今年冬天一点儿也不冷，立冬都过了，这都小雪了，袄子还穿不上呢。”碗碗双鬟垂肩，从对襟衫子的袖子里抽出一方素丝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今年晚些开始用炭吧？”

“嗯，好。只先给阿娘寝宫中烧上，用我们庄上新烧出来的银丝炭，夏天新修的夹壁通风，冷风不会灌进来。”元锦瑟对这冬暖夏凉的夹壁仍然颇为得意。

元锦瑟一年之中只有这天穿得像个真正的公主，虽然直到今日才年满十二岁，但她自幼就有封号，故而年未及笄就可佩带命妇的蔽髻，可这玩意儿到底为什么有人愿意天天戴它？插上各种金饰，实在太沉。她艰难地转动脖子，像一头负重的小牛。还有那重重叠叠的深衣，往年生日天气已冷，除了重了点儿，倒也还好，今年实在是太热了。

碗碗接着安利崔浩，“公主今晚就会见到这崔浩了，圣上已见过他，似乎对他颇为欣赏，今晚特留他在两仪殿宫宴陪话。”

“那么今日除了贵女和命妇就没有别的陪客了？”元锦瑟实在是对她们平日的话题无甚兴趣，并且这些阿姨还总向她父母给她推荐驸马人选。但是，元锦瑟真的觉得自己还小啊，还可以多玩几年呢！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不宜早受摧残，配牛配马也不是能配上了就配啊！早配，驹弱犊瘦，所生不繁……

“去年从羌人那儿搞来的矮马，不小心被大宛马配了，驹子太大，生不下来，死了。”元锦瑟沉吟道。

碗碗看到公主脸上露出诡异的神情，前言不搭后语，就知道公主又在脑中“配牛配马”，叹了口气，“公主不要胡思乱想。宇文宏大人与桓景大将军已从燕地回来，宇文护、昭、微、悦几位少都督也已从三镇回朝，今日两仪殿宫宴他们都会列席。”

“姐夫他们也回来了！阿娘肯定高兴。”元锦瑟对她早逝的长姐平阳昭公主的家人印象不错，至少他们都弓马娴熟，不爱废话。

“宇文宏大人也送了活物，这次从燕地给您带了渤海郡贡的海东青，还有一种叫做‘鹩哥’的黑鸟，据说能够学人说话，大概是几位少都督选的，有趣得很呢。”碗碗介绍道。

“骑马射箭我倒是喜欢，可我不爱用鸟打猎。鹰啊，海东青啊，这猛禽又不是群居的，不会真的依恋主人，千辛万苦靠熬出来，那也只是服从，更何况终究是野物养不家的，雌雄养着也配不出雏鸟，没啥意思。还是狗儿通人性，又能群猎，又能看家，好配，小狗一年能生几窝，容易得很。”

“何况，辽东那边贡鸟也不容易，耽误部族生计，真没意思。海东青养到庄上吧。这‘鹩哥’倒是有趣，养在宫里书房吧，看看这黑鸟背书背不背得过我们碗碗。”元锦瑟微微一笑。

“居然把碗碗比作鸟，哼！”碗碗最知道元锦瑟的性情，所以该撒娇发脾气的时候她可没有在怕的。

“桓大将军倒是稀客，怎么我过生辰阿爷也请他了？”碗碗知道桓景这位上大将军，但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嗨！哪是圣上请的？！是他自己从青州回来，送了东海珊瑚树和夜明珠求见，为公主上寿，费了好大心思。他老人家功勋卓著，圣上不好回绝他。

公主记得吧？今年赵夫人、侯莫陈夫人不是跟娘娘夸了桓大人好几次了吗？说是桓大人虽然不良于行，却是个英雄好汉；目光如炬——我看是眼若铜铃吧——又擅骑射，与公主爱好相投；不喜虚文，性情爽直，与公主性情相合；更兼桓大人情比金坚，说是他丧偶之后，一直都没有续弦，还将原有的三十多个姬妾都杀了，连怀有身孕的也没留下呢。

——照碗碗我说，人家夫妻情深，有妻亡之后誓不再娶的，甚至有悲伤过度，随着去了的，这位侯大人倒是有趣，元配亡故三年之后……杀光姬妾！那他元配在时，怎么不守着元配，却和姬妾生了二十几个庶子？他这可是一直如此，前朝就如此了，这会儿元配都过世三年了，又生了五个庶子，又是唱的哪出？

不过公主放心，娘娘绝不会选桓大人当驸马的。要不是前些年兵事上倚重他，娘娘都不稀得理他。前年长孙观宠爱小妾库狄氏，冷落原配，给娘娘知道了，下懿旨让他出了库狄氏，还让圣人给他降了一级，然后娘娘转头就让库狄氏挺着个大肚子，怀着长孙观的孩子嫁到三镇去了。不过听说库狄氏在那边过得挺好的，去镇户家做了正妻，孩子也受宠爱。”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唉，那些姬妾真是可怜，姬妾就不是人了吗？大多是身不由己罢了。桓景算什么英雄好汉？擅长配种的武夫罢了。魏武曹孟德比他英雄吧？对姬妾还有分香卖履的故事呢！“元锦瑟对桓景的印象路人转黑。

“不过我应该不会这么惨的吧？前年阿爷和姐夫在黑山击破茹茹王庭，漠北也算是归附了，如今兵事平息，只要别脑袋一热送我去和亲就好了，阿弥陀佛。”

说话间，马车已到了两仪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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