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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劫后余生（第1页）

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开皇十三年二月二献俘礼后，长安城中瘟疫爆发，死者遍身脓疮溃烂，死状可怖。太子、太孙染疫病重。上柱国宇文宏监国，下令全城封闭，各坊坊门封锁，飞鸽传令城外及关中各州府，申令各乡各里，民众不得离乡走动，不得聚集赛会。

饶是如此戒严，疫病还是蔓延到了西郊各庄上，散居耕种授田的农户情况似乎略好，但或许……只是无人有心力去一一调查？

“城中还是没有消息？”元锦瑟斜坐在炕上，忧心忡忡。

元锦瑟庄上有翊卫看守，原本不许庄中人丁出入，可是翊卫往来城中频繁，封城之后，翊卫中也有一人发病，很快就传给了其他翊卫和庄中的人。这下，她庄中的疫情，比其他渭河庄子都要严重！

如今西郊各庄与城中都不再用人骑马或跑腿传信，改用飞鸽，但是有鸽子的庄子并不多，因此情况也大多不明。

元锦瑟展开手中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字的细绢小条——这是刚用鸽子送来的。

“欣阿爷的庄子上目前只病了一个采买，并且与这采买接触过的几个马夫三天都还没有发病。欣阿爷说，他去年时疫时，学着姐夫准备了很多石灰，要请老道蒙面做法，后来疫情就过去了，老道进宫了，石灰也没用上。现在他令人在庄中各处大撒石灰，大家学去年的那老道蒙面，相隔四尺以外说话，器物不徒手交接，都用石灰抹过搁下，他人再拾起使用。”

“看来，是那老道的石灰与蒙面有用！倒也不用做法了？”碗碗兴奋起来。

“阿蓝和阿朱怎么样了？”不知道是时疫的时候，元锦瑟抱过其中两个得病的孩子，亲自给喂水擦拭，不知道这次，她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病呢？

谢华年双目一垂，“已经没了。已经是第二十五人了。翊卫卫士中也有三人病情极重，疮中带血，只怕也……熬不过今日。”

元锦瑟庄中七天之内已经死了二十个孩子，五个青壮！这时疫比前年冬天的厉害多了！她想起那可怖的死状，心里打了个寒战。

碗碗和华年也都在想相同的事，她们也觉得自己这次恐怕不能幸免，很可能就在几天后就会丑陋而悲惨地死去。但是她们都安静地不说，因为不想增添元锦瑟的烦忧。倒是内侍阿秋，自从听说庄上有人得病，就吓得躲在房中，吃喝拉撒睡，一步也不肯出来。也好，那哭唧唧的样子，眼不见心为净。

“胡思乱想又有什么用！”元锦瑟一拍炕几，自言自语道：“人总归是要死的。老天爷今日不收我，我今日总要尽我的力气去想办法！”

“贾大人在咱们这儿也囤了不少石灰。叫上所有没得病的人，我们也按欣阿爷的法子撒石灰去！叫所有人都把帕子都找出来，蒙面！”元锦瑟从炕上一跃而起，她的杖伤已经基本好了，可以缓缓而行，跑起来还是有点疼。

但是，管他娘！都要死了，还不跑两步？！

疼怎么了？还不知道明日怎么疼死的！？

贾安民也暂时没有得病，这个瘦老头儿听元锦瑟站在四尺来外，大声说了元欣告诉的法子，立刻抽出一块帕子，先牢牢蒙上脸，只露出两个眼睛，然后拍了大腿：“对！撒石灰！只是不知是生石灰还是熟石灰呢？”

石灰有生熟之分，矿石煅烧成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化为熟石灰，化时放热会灼伤人。

作为一位百工技艺的专家，贾安民仔细一想，道：“用生石灰！房前屋后，猪圈鸡舍都撒上，再洒水。注意手不要沾水，也不要入眼，入眼要瞎的。”

他又伸手习惯性地想捻他那没剩几根的胡子，手却碰到了蒙面的帕子，不知该往哪儿搁，只能顺势理了理那帕子，又补充道：“一升水，石灰四钱，投洗病人衣物，蒙面帕每四个时辰一换，石灰水投洗，炭火烘干。”

幸好他前些日在元锦瑟庄中钻研炒钢法，庄中石灰和木炭都非常充足。

碗碗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谢华年欲言又止，扯了她一把：“你想到什么？快说！如今不是什么顾忌僭越的时候！”

元锦瑟听闻，也立即点头道：“华年，你快说！”

如今大家都站得相隔四尺，谢华年只得大声说话，她声音比寻常女子略为低沉，却清晰洪亮，“华年觉得，去年牛身下长的疮与今年时疫的疮非常相像！”

贾安民立即眯起了眼睛，思索道：“去年牛疮只传牛，却不怎么传人”，只传了公主和几个喂牛的，还有碗碗傻乎乎地非要与公主感同身受，专门去摸牛的疮，终于如愿以偿地得过了。

“今年时疫的疮只在人丁之间传播，却不传牛马……”

“去年芸苔湔洗患处，大黄喂牛有效。”

“死马当做活马医！芸苔、大黄，庄上多的很，给病人先用芸苔加淡石灰水湔洗，灌些大黄汤吧。桂枝也还有些，那些重症的，大黄怕受不住，湿热下陷，先喝桂枝汤承气。”

嗯！元锦瑟带着华年和碗碗立刻在庄中行动起来。

她的庄子因为兰陵长公主遗产的并入，如今是渭河边上最大的农庄。庄上作物的产量、质量都高于其他普通庄园，物资丰富。庄上庄户待遇较好，特别是鳏寡孤独的老人都有所养，去冬时疫，托公主的福，喝到了桂枝汤，庄中疫情大大轻于他处，庄户们都衷心佩服他们这个只有十三岁的主人。

因此，此次时疫，即使庄中大量发病，淳朴的庄户们却还各司其职，没有像长安城中市民一样开始哄抢物资，更没有像城中一样随地便溺——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谁有粪溺不入粪窖沤肥，就是暴殄天物耍流氓！即使是病人不能下地，面貌恐怖，家人还把他们的便溺收了送入粪窖。

这日，见到主家公主，不仅自己并未发病，还亲自赶牛车到庄上各家分发粮食、石灰、药物，用土语叮咛嘱咐他们用药的法子，庄户们更是把这面目如画，言语温柔的小姑娘当作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因为庄中心齐，一日之间就经过贾安民改进的法子安排妥当。所有道路阡陌石灰撒遍，家禽牲畜的圈舍和粪窖也都撒了石灰，各家蒙面居家不许外出，调制石灰水投洗衣物。有病人的人家，煎药敷药喂药……

一直忙到了酉初。宫中跟来的内侍只有五人，但因为与翊卫接触较多，却有两个也得了时疫，碗碗将庄中患病无人照顾的孩童集中到元锦瑟院中，带着女婢和其他内侍们一同照管他们。

阿秋见众人如此，犹豫再三，也咬了牙，蒙了三层面纱，浑身撒了石灰，跟着去照顾那患病的内侍和孩童。

元锦瑟则又继续蒙着面亲自去照管那些得病的翊卫，华年在她身边辅助。元锦瑟那比她大三岁的侄儿宇文护也得了时疫，如今正在高烧红疹阶段呢！

如今都要死了，也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了，自然是一个个剥了铠甲衣裳，煎药擦洗全身。可叹的是，翊卫们前些日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平头正脸的时候，天天想在公主面前“孔雀开屏”，却连公主的影子也没有摸到。如今呢，一个个烂头烂眼，疮疡满身的时候，却是灿若云霞的公主带着一个天仙一样的侍女为他们擦身湔洗，喂汤喂水，端屎端尿。

公主庄上得病的翊卫中间，还混了一个小吏，正是张丰儿。他请调在城外走动，常到公主庄园门口转悠，希望能寻机传话，可是公主受杖卧床，守着庄子各门的翊卫更是人手充足，连渭河上都有翊卫撑船等着“偶遇公主”，因此他转了十几天，不仅公主无缘得见，连上官碗碗大人也不见踪影。

城中出现疫情时，他被征调在西郊大营与城中快马传递消息，不眠不休三日，也高烧染疫，昏厥于马上。他那日乘的马，正好是元锦瑟的庄上征调出来的，老马识途，自己驮着昏厥的张丰儿到了元锦瑟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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